邱沐阳一通游说让病房里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彦彦，我……”季燃薄唇翕动，想要解释，下一秒却又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许彦说，“但是你先别说，我冷静冷静。”

“好。”季燃果断闭嘴。

邱沐阳倒是看得热闹，他径直走到病床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瘫了过去。

“我说你俩，进度还不如我，”邱沐阳语调轻松，“高中毕业就在一起，然后现在没搞清楚状况，谈恋爱遇到问题不沟通，一有问题就分手，幼稚。”

“闭嘴。”许彦本就因为顾小柔的一通电话扰得心烦意乱，此时被邱沐阳这样指着鼻子阴阳了一通，心情更是不好受。

才消停下去的胃痛，此刻或许是受心情的影响，倒反的胃酸在胃里不断翻涌，灼烧感愈演愈烈，最后攀升上嗓子眼，憋出了一阵一阵的干呕。

床头柜上季燃才买的粥还在散发淡淡的热气，许彦余光扫了一眼，庆幸自己没有喝粥。

干呕一阵接着一阵，口腔里也变得苦涩，生理性的泪水蒙住许彦的视线，但他能依稀察觉身旁有个人在轻抚他的脊背。

不用想都知道是季燃。

“我去，彦子，你这个这个，我不说了。”邱沐阳支支吾吾地站在一旁，嘴巴开了又张，最后干脆垂手摆烂，什么都不说。

“你们出去吧，”许彦歇了片刻，瞳孔都变得暗淡无光，“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啊？”邱沐阳觉得奇怪，都吐成那样了，不要人照顾？

“你要不让季……”

“让他一个人待。”季燃打断邱沐阳的话，拖着他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此起彼伏的咳嗽、低吟、哀痛声响彻长廊，护士推过手推车吱呀吱呀地穿梭在其间。医院这种地方，压抑、阴冷、沉重，总是无时无刻不上演着生离死别。

季燃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着头顶惨花花的天花板，觉得医院实在不是个适合坦白的地方。

太压抑。

“你不怕他一个人静，静到后头你俩就彻底结束了？”

邱沐阳靠在铁峙的椅背上，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的大趣，语气中有些微妙的戏谑。

季燃冷冷的瞥了一眼，问:“我们很熟？”

“啊，还好。”邱沐阳自觉收回即将搭在季燃肩上的手，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自然熟，容易失分寸。

他跟季燃的确算不上多熟。

“他心情很不好，”季燃顿了顿，“我不会安慰人。”

邱沐阳:“……所以你就让他一个人待着？”

“顺着他总不会出错。”季燃语气笃定。

邱沐阳叹了口气，他觉得季燃像个木头。他都把话说到那种程度了，正常人，按照电视剧剧情的发展，不应该立刻马上轰轰烈烈的坦白，涕泗横流地诉说着过去的苦楚，然后明白对方的有苦难言，最后来一段感天动地的灵魂碰撞？

他根本没料到，因为许彦一句“我想静静”，季燃就顺着许彦还拉着他站在门外走廊上吹热风。

“我以为你俩会在我说完就说通，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邱沐阳语气恨铁不成钢，不料下一秒季燃的话直接让他如芒在刺。

“我们说通是我们的事，你在那里像灯泡。”季燃说得直白，根本不顾及另一个人的感受。

邱沐阳礼貌微笑:“所以我是多管闲事的怨种？”

“谢谢你。”季燃跳跃式的打断邱沐阳的发言。

“……不客气。”

然后空气冻住了，两个人互相偏过头，没一个人说话。

另一边许彦一个人又上了好几趟厕所，腹痛才彻底消停，他刚想躺回床上歇口气，一通电话却又打过来——是许瑶的。

“哥，你在哪儿啊？”许瑶语气意外的有些急，甚至带着些哭腔。

“医院。”许彦淡淡道。

这下许瑶彻底懵了，整个人情绪根本压制不住，直接嚎啕大哭，把许彦吓了一跳。

“你哭得以为我要死了。”许彦倒是情绪很稳定，就是回应得很冷漠。

“你们怎么都进医院了？”许瑶边哭边说，“哥，我妈也进医院了，我爸才给我打的电话，说我妈主动脉夹层在抢救，让我立刻买票回立林，还要我找你要50万。”

许瑶的哭声悲痛又沉重，一点一点将许彦拉进一团腐烂的沼泽中，慢慢下坠。

“许彦，50万我借你，目前工作室没什么事，你的澄清也很管用，还给你涨了一部分粉，总之，目前工作室的情况很稳定。你先……陪你妹回去。”黎滟清冷的声音不知怎么就从许彦手机里传来出来，许彦还愣了好几秒，反复观察来电显示的确是许瑶没错。

电话里许瑶的哭声变成了背景音，黎滟分外冷静地和许彦分析:“主动脉夹层的确危险，但抢救即时，后期恢复得好也还是可以……”

“滟姐，我没事，你叫许瑶别哭了，太吵了。”许彦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四肢百骸都被现实击得粉碎，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他和顾小柔的上一通电话不该态度太过强硬。

他以为自己对顾小柔已经没太多的亲情，一直以来对于顾小柔催债似的要钱选择妥协，也只是出于自己微弱的责任感。

直到此刻，过去有关顾小柔的一切宛如走马灯似地在脑子里浮现——有为了争夺他的抚养权，在法庭慷慨陈词的顾小柔；有见他因为没爸爸被别人欺负，把他在怀里变成泼妇骂了整条街的顾小柔；还有害怕他孤独，想要重新给他一个家的顾小柔。

他记得那时候，顾小柔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问他——

“小星，我再给你找个爸爸好不好？”

许彦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原来顾小柔也曾经和大部分母亲一样，会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唤他的小名。

也不知道顾小柔现在还记不记得他原本的名字。

他好像，突然就恨不起来顾小柔了。

“许彦，许彦！”黎滟的声音越喊越大，许彦才恍然回神。

“我把你和许瑶飞立林的机票订了，下午五点的机票，你别愣了，现在这种情况最需要的是冷静，钱什么的不要担心，我有。我借给你，你好好照顾伯母。”

“听到没！”

“好。”说完，许彦挂断了电话，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

生活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无论怎么努力挣扎，即使抓到了浮木，最后也依然会被死水吞噬殆尽，最后下沉再也翻不起一丝浪花。

幸运这个词，好像和他从来都不粘边。

许彦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将东西收拾好，打开了病房房门。

季燃站在门口，眼神还是冰冷，但语气却温柔又舒缓:“想好了吗？还分手吗？”

他本来想逃避问题，但是看到站在门口的邱沐阳，一句话在他的脑子里循环播放——

“谈恋爱不沟通，你们两个是成年人吗？”

他犹豫了半晌，坦白道:“我妈出事了，我……要回趟立林。”

“阿姨出事了？”邱沐阳傻了，本来还有些质疑，但见到许彦格外苍白的唇色，顿时收回了自己质疑的想法。

“我陪你去。”季燃道。

许彦刚想拒绝，但下一秒就听到季燃说:“不是要沟通吗？我们之间的问题来源都在立林，我陪着你，把所有一切都说通。”

许彦愣了愣，道:“我可能要处理很多事情，会很忙，而且……”

“没关系，把我当空气。”季燃道。

“我在立林的家里没有多余得方间，会很不方便，会……”

“我们一起订酒店，还是说你想住在家里？”季燃又问。

许彦找的理由好像无论回如何都会被季燃用另一种话术委婉地回绝，大有一种死缠烂打的架势。

“住你家里也好，”季燃顿了顿，“我在立林已经没有家了，只有你能收留我。”

季燃说着轻轻贴近许彦的手，悄无声息地将许彦手里的东西拿到自己的手里，旁若无人地凑到许彦耳边，笑着说:“彦彦，不想要我，那我求你收留我好不好？”

季燃的说很轻，落在许彦耳边，像是有根羽毛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耳膜，痒痒的，又莫名带着一丝暖意，传进许彦心里，柔软得可怕。

“好。”许彦妥协了。

站在一旁的邱沐阳目瞪口呆。

季燃不是木头，但他真的是小丑。

他本来是来南江旅游的，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南江市医院一日游。

当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许彦抱着大包小包的药，满脸歉意地看向邱沐阳:“对不起啊，阳儿，我们不能陪你逛南江了，事情太突然了，我……”

邱沐阳摆了摆手:“算了，你对不起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是我来的太急，我的错。”

许彦眨了眨眼，再次说了一句:“抱歉。”

邱沐阳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我懂，这次回立林别跟他们吵架，至于季燃，你最好别把他带到阿姨面前，她本来就接受不了。”

许彦点了点头。

“行了，你们走吧。我没事，我未婚妻马上就过南江来陪我了。”

邱沐阳提起未婚妻终于精神了起来，对着许彦和季燃隆重宣布，“告诉你们个事情，我和舒宁订婚了，预计下个月结婚。”

“到时候给你们两发请帖，你们可要记得来s市啊。”

许彦和季燃明显被这个消息惊得同时愣在了原地。

季燃皱了皱眉，问:“和舒宁？”

许彦跟着纳闷:“这么快？”

“哎，对，就是舒宁！”

见两人终于把关注点放在他身上，邱沐阳更得意了:“等不及了，我想早点和她结婚，早点和她有个家，你们懂那种感觉吗？就恋爱谈着谈着突然想要归属感，就特别想和她有个正式身份，所以今年年初我就在计划……”

邱沐阳一说起来就喋喋不休，天花乱坠地在两人面前吹起了女朋友，周身都洋溢着名为“恋爱”的粉色泡泡，肉眼可见的幸福。

“阳儿，你的婚礼，我免费做摄影师，帮你和舒宁拍照片。”许彦被邱沐阳的幸福感染，压抑的心情也好了些，他本来对邱沐阳有亏欠，主动想要补偿，接着自荐道:“我摄影技术还不错，之前也拿过奖……”

“啊？不用不用，”邱沐阳明白这是许彦的愧疚心理作祟，连忙拒绝，“当什么摄影师，以前不说好了吗？我结婚你当伴郎。”

原来，真得有人会将少年时的承诺当真，并且一记就记了好多年。

许彦笑了笑，或许他的运气不算太差，他搂过邱沐阳的肩，如同还在三中时那样，笑得格外明媚，无忧无虑:“好！”

季燃也一如当年，并肩站在他身旁，从未走远。

风将医院里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蓝紫色的蓝花楹花瓣轻盈地飘向他们肩头，只停留了片刻，又重新飘落到了地面。

许彦垂眸看着地上被风吹的直打转的花瓣，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或许不算太差。

被他推开，或者主动离去的人，兜兜转转又会回到他身边，而他的等待貌似终于有了结果。

或许，真得有人在一直爱他。

＊

下午五点，许彦带着许瑶坐上了南江飞往立林的飞机。

而季燃怎么也甩不掉地跟在他后面。

甩不掉，也推不开，像个无赖。

许彦在心里吐槽，心里却有些温暖，连带着对于回立林都不再排斥，直到他刚下飞机回到立林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