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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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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雪很大,风也很大,我提前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我在路上。短信刚发完,不到几分钟,就出了车祸……一声巨响,天旋地转……

“等我再睁开眼,头晕,视线模糊,看东西重影……我调整了很久,最后终于看清眼前是一个塑料拉环,我伸了伸手,想握住它,想坐起来……可意识动了,手却没动……我又伸了伸腿,转了转脖子……都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又张开嘴,想要喊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头晕得更厉害了……

“当时,我不明白,毕竟没学过医,我一直以为出车祸就是破点皮,流点血,去趟医院包扎一下就好了,就跟在电视剧演得一样,要么就是另一种结局——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剩下一盒骨灰……我是后来住了院才知道,出车祸还可能导致颅脑受损,脑出血,就算出血量很小,也能要人的命,也能压迫神经中枢,让你说不了话,动不了手,就跟植物人一样。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努力转动眼球,观察四周的环境……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扇窗户上,玻璃全碎了,脑袋枕着钢板,身子却埋在雪里……同时,我还听到一个声音,呜呜咽咽,冷冷清清……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鬼,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后来,我看到她站了起来,扶着地板,一瘸一拐地爬……她的腿断了,裙子也破了,丝丝缕缕,跟鱼尾一样,还挂着血污,她一直哭,一直喊,有人吗……救命……

“她一直在找门,找出去的路,可门变形了,她拉不开,公交车侧翻着,两边都是铁板,只有头顶有窗户,可她的腿断了,也上不去……她找了很久,最后看到了前挡风玻璃,那是她唯一能出去的“路”。她又往前爬,跟我越来越近,到了跟前,她用那条好腿把碎玻璃踹出一个洞,冷风灌进来,光线也亮了不少,她侧了侧头,看到了我……

“她肯定是看到我了,虽然我全身都不能动,但眼睛可以……我对着她,使劲眨眼……我想让她知道我活着……我觉得我做到了,但又感觉不对……一开始,她在看我的脸,后来视线下移,紧盯着我的衣服……

“我知道她冷……穿得那么少,又流了那么多血,没人救她,她要爬出去,爬到公路上,甚至更远,没有足够厚的衣服,她肯定活不过明天,可我还是恨她……她不该回过头来,把我仅有的羽绒服脱掉,穿在自己身上……

“我说不了话,只能流着泪求她……她肯定也看到了,但手上一刻没停……等把衣服穿好,她拿起司机的拖把,当做拐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风雪里……

“最后,她得救了,我是通过新闻知道的。关于我,她说没说,我不清楚,我只记住了那一刻的绝望,还有绝望过后,更大,更深的恐惧……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全身冰凉,气息微弱,脸色惨白……我肯定是死过了吧,已经到了阎王殿门口,一只脚踩了进去,没想到,审判还没开始,就被另一只恶鬼拽了回来……

“它提着一个手电筒,从远处的村庄走来……簌簌……簌簌……是它的脚步声……它身手敏捷,从车窗跳了进来,肩上扛一个蛇皮袋,一落地,光线不对准人脸,而是对准地面,对准那些散落的手机、项链、钱包……

“它是个惯犯,是条有脑子的蛆虫,看见手机先按关机键,看见死人脖子里的金项链,从不生拉硬拽,而是小心翼翼地解开……

“它的领子竖着,外面裹一件军大衣,五官没在暗影里,只有一个乱蓬蓬的头……收完金银财宝,最后,它把手电对准了我……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羽绒服了,只有一套紧身的保暖……它的灯光沿着我的脸,我的胸,我的腿,反复流连……

“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像人了,成了一座山,一座有曲线的山……

“它终于走了过来,把蛇皮袋放下,把右手贴在我的胸口……它趴在我的身上,身体弓着,就像一只蚕……我的山终于还是落下了,落成了一片叶……它用它的牙,它的唇,它的手,一寸一寸把我撕碎……

“沙沙……

“沙沙……

“这是它进食的声响……

“在我的身体里,它不断膨胀……变异……终于,它又站了起来,舔舔嘴唇,心满意足,又意犹未尽……它想了想,拿起蛇皮袋,把手电丢进去,整个揣进怀里,随后弯下腰,把我抱起来,扛在肩上,穿过挡风玻璃,往远处的村庄走去……

“我不能动,它扛着我,就像扛着一把锄头……它的体力不好,走得很慢,我的脸贴着它的背,感觉军大衣已经发了霉,上面有一股怪味……

“它的家并不远,就在村落边缘,门口堆着柴火,院墙低矮,里边还养了猪,听见它回来,猪一直兴奋地叫……

“进了门,它把我丢在床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切都是短暂的,它生了火,点好了炉子,又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脱我的衣服……

“我望着它的脸,知道它不是鬼,是个人,也知道自己得救了,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知道自己得救的原因,完全跟人无关,只是因为——他是雄性,需要发泄的雄性,而我是雌性,可供发泄的雌性……仅此而已。

“天亮了,他出去喂猪,等回来,看见我,又把手伸过来……我张了张嘴……已经过了一夜,可能脑子里的淤血被吸收掉一部分,我可以说话了,只是发音模糊不清……他好奇地把头凑过来……

“我对他说,杀了我!

“尽管只有三个字,我却是一个一个往外蹦的……只说了三个字,我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的脸……最后,嘲弄地一笑……

“他说,杀你……为啥要杀你,杀你可犯法。

“说完,又开始脱衣服……

“我也笑了……我知道,他说的没错,杀我确实犯法,但强|奸不会。因为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个死人——强|奸一个将死的人,根本不算犯罪,因为没人知道。

“我会死在哪呢,是他的床上,还是漆黑的地下,还是他会把我剁碎,丢进猪圈里……猪是不挑食的,我原来看过,一个农场主连杀了上百人,都是站街女,全部切碎,喂了农场的猪,受害者的尸骨绵延几公里……

“忽然之间,我不想死了……我想他死!

“我要活,我一定要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活下去,因为我恨他,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他的结局。我开始主动找他要东西,要吃的,要水喝,他想糟践我,怎么样都行,反正我也反抗不了,我一定要活下去,等警察来敲门……

“你一定不能理解那种感受,那种活在地狱里的感受,你一定也失望过,对某个人,某件事感到不满,但你肯定没有跟我一样,被整座城市,整个世界无情地抛弃……我等了很久,外边的天亮了几次,警察没来……

“我是买了票的,就在附近出了事,按理说,不可能不惊动警察……慢慢地,我也想通了——不是警察不知道,是我太渺小,太低贱了,就跟风里的野草一样,没了就没了,烧了就烧了,反正野草年年有,今年烧了,明年就会冒出来……野草是永远也烧不尽的,还找什么找。

“可是,我还没死心……我还在等……我还要活下去……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可我知道,就算警察不找我,红姐不找我,所有人都不找我,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肯定是在找我的……他会翻遍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找遍周围的每一个村庄……如果还是找不到,他肯定不会走,肯定会继续盲目地,没有意义地继续找下去……他会找一辈子的。

“曾经,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堂·吉诃德,开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那时候突然明白了……因为他傻,还愚,他不知道,他的公主已经变了,变脏了,变丑了,从天空跌落,破碎成尘埃,已经发不了光了……我想通了,反倒是不急了,心里安定下来了,我所要面对的命运,不过就是两种结局——要么他永远找不到我,我最后的样子,永远都不会被他知道……我乐意这样,至少在他的心里,我还是干净的,完美的,另一种,就是他找到了我……我也乐意,至少我还能跟他见一面,我还能亲口告诉他,我就要死了,往后,你一个人,要好好地活……不要抽烟,不要酗酒,不能颓废,饭要按时吃,水要喝热的……我还想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那天晚上失去的所有东西,都是要留给他的……

“我还想……想了很多……还想到了一首诗,那是高中的时候,在校园里偷偷流传的。据说是一个男孩写的,刻在了女孩的课桌侧面,诗很短,只有匆匆几句:

“我爱你,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我就会马上死去。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再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真是件怪事——从小到大,我背了无数首诗,李白的,杜甫的,辛弃疾的,李商隐的……无论哪一首,都比这一首好,可在那一天,我把所有的诗都忘了,就只记得这一首没有名字,没有作者的诗……我流着泪,躺在偏远村庄一张发了霉的床上,一读再读,一背再背……

“在第三天的夜里,我终于等到了他。

“那天是正月十四,窗外已经放起了烟花,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元宵节了。

“他是怎么找到这的,我不知道,没来及问,只看见他的脸出现在窗外,一闪而过……没过多久,院子里的猪开始惨叫……

“一开始,我不确定是他,还以为看烟花看了太久,出现了幻觉,但猪一直叫,像是院子里出现了怪物,我才确定是他。他肯定在找猪的麻烦,想把屋里的男人引出去。

“当时,那个男人正在看电视,没注意猪叫,但这叫声没停,甚至越来越响,他也烦了,披着衣服起来,从门后拿起一根棍子,骂了句娘,刚打开门栓,还没迈开腿,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结局——被陈江骑在身下,被半截砖头,一下,一下,爆掉了脑袋……

“我笑了……

“边哭边笑……

“最后,我看见那半截砖头漏了进去,栽在他脸上,就跟漫画里的独角兽一样……

“陈江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血,还有碎屑,耷拉着脑袋,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塌着半边肩膀,站在床前,人不停地发抖……

“我当时想,他到底在怕什么呢?

“一个杀过人,喂过老虎,黑熊,狮子的人,到底能怕什么?

“真是可笑!我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他的眼,忽然明白,他唯一怕的,是我。

“我说,你不该来的……我不想你来。

“他摇摇头,木然地站着……停了一会,回头找了个脸盆,洗了洗身上的血,回过头,看到桌上一堆手机,在里边翻了翻,找到送给我的那部,放进兜里,然后给我披了一件军大衣,就往外走……

“到了外边,他想先送我去医院,我不同意,因为奶奶还在宾馆里,宾馆的名字,我还没来及告诉他……

“路上人很少,更别提出租车了,他走得很快,很急,也不吭声,就只是默默地走……我趴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烟花……

“到了宾馆,屋里是黑的,奶奶就躺在床上,安静地缩在一角,就像睡着了一样,屋里的行李,摆设,还跟来时一样,我一下慌了……像这种小宾馆,一般是没人打扫的,也就是说,整整三天,没人来过这,没人给她喂过饭,喝过水……

“他把我放在旁边的床上,自己弯着腰,轻轻靠了过去……先是看了看奶奶的脸,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他没说一句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屋里很静,只有窗外烟花的啸鸣……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摇摇头。

“我又说,是我害了奶奶……我把她害死了。

“他还是摇摇头。

“我又说,陈江,我也是杀人犯了……

“他说,不,你不是,她早就该死了!

“说完,他慢慢爬了起来,背着奶奶出了门……

“他应该已经很累了,人佝偻着,站都站不直了,像个老头,一夜老了四十岁,而奶奶藏在阴影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好跟他相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我的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

“不,不怪你,她早就该死了……多绝情啊……那可是把他一手养大,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亲人啊……人,果然是会变的,会成熟,会长大,会心硬如铁,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甚至为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最亲最爱的人口出恶言,只是为了一点喜欢……喜欢,多害人呐!

“等他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又背起我,默默地朝医院走,中间路过一片空地,他停下,用手指着一个土坡,说奶奶就被埋在那,土太硬,他挖不动,没法起坟头,只能竖着放两块青砖,算是记号。

“我说,我记住了,等将来有了钱,我要给奶奶立碑。

“他没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片空地,那座山坡……

“去医院的路很漫长,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上,我一直胡思乱想,想一件之前从未想过的事,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他没遇见我,就不会跟张新武结怨,如果不结怨,张新武就不会去他家,他也就不会杀人,奶奶也不会躺在宾馆,被活活饿死……

“在那之前,我不敢假设,更不敢承认——那个一步一步把他逼到墙角,一次一次把他推向深渊……那个一点一点蚕食掉他全部生命的人,竟然,叫顾加衣!

“那个夜晚,我一直很想问他,陈江,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可是,我不敢问,因为我害怕听到答案。

“我很狡猾,甚至还特别虚伪,那天,我换了一种问法。我问他,陈江,如果还有下辈子,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加衣,如果是你呢,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我咬了咬牙,拼尽全身的力气,嘶哑着告诉他,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笑了,笑得无比苦涩,最后说,我不愿意,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一句话,就像一万颗子弹,我瞬间僵在他身上,千疮百孔……

“没想到,他似乎嫌我不够痛,接着又说,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躲着你,离你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已经痛到麻木了,趴在他肩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烟火当空,盛大绚烂,他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把我寸寸凌迟……

“接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喘了口气,继续说,可是,加衣啊,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无论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如果没人喜欢你,没人在乎你,你活不下去了,一定要来找我……如果我们还能遇见,我还会跟现在一样,缠着你,守着你,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你……我能对你好一辈子。

“……那一天,是2008年2月21号,有一个男孩,第一次对我说一辈子……我也相信了他说的一辈子……

“黎志文,我可能不知道,我直到大学才吃了第一顿肯德基,毕业以后,拼命工作了很久才敢买第一件奢侈品……像我这样的女人,大抵是被人瞧不起的,但我没有自卑,因为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足够爱你,他就算站在淤泥里,也可以把你举向云端,如果一个人真的足够爱你,他就算倒在血泊里,也可以保你安然无恙,如果一个人真的足够爱你,他就算已经遍体鳞伤,也一定会去寻你,找你,告诉你,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

“我这么说,这么比,你可能不同意,你可能会觉得委屈……你会说,他很穷,我能给的,他都给不了。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也是事实,一个杀人犯,他能给我什么呢……曾经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辆公交车上,穷得只能看天上的月亮……曾经我们颠沛流离,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他能给的,也不过就是一个肩膀而已,可是啊,如果一个人一直用一心一意喂你,用一心一意养你,等到他离开了,你兜兜转转,过了很多年,你发现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喜欢你,你觉得他也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那个人很好,他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唯有一样,唯有一心一意,他永远也给不了……这算什么呢?胃被养得太好,难免是有些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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