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蓉……没印象……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就更不清楚了，姓方的男的，倒是认识几个。”
“是吗？”
“嗯，守法公民。”
“打扰了。”
·
从别墅出来，跟监视组打个招呼，陆鸣驱车回了局里，没去办公室去，先到二楼，找了柳青。
柳青站在解剖台一侧，手里拿一根白色骨头，正给几个小年轻上课。陆鸣敲敲玻璃，几个小年轻捂着嘴笑……一个人说了句什么，几个人笑得更大声了，柳青回头，表情又羞又恼。
“什么事？”她扶着门问，语气很不耐烦。
陆鸣赶紧陪个笑脸，“事很急，想请你帮个忙……”
“有话就说。”
“能不能帮我查一个DNA？”
“DNA……谁的？”
“温言。你前两天不是留样了？”
“嗯，可是没有比对对象……案发现场很干净。”
“我知道……”
“你什么意思？”柳青心里有点发毛，“你查他的DNA到底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吗，方蓉指甲里有几根头发……”
“你觉得他是杀害方蓉的凶手？”
“嗯。”
柳青连连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已经比对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刑队安排的……对不上。”
“这么说，不是他？”
“如果方蓉指甲里的头发，确实是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那就不是。”
·
消息放出来，签约仪式安排得很快，工作室成立隔天，晚星就接到了电话，只不过，签约地点很奇怪，不在上海，也不在北京，竟然放在了欢城。
欢城……说实话，她是不想去的，那是她的一个伤心地，可为了那一个亿的代言，一点伤心，几段不太好的回忆，实在算不上什么。资本的力量还是很大的，她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稍一犹豫，很快就答应下来。
签约地点，最终定在了欢城东郊的温东仁医院。
这么盛大的签约仪式，地点选在了小城的医院，不光她觉得奇怪，媒体也觉得不对劲，而温氏的解释很简单——不忘本。
既然地点已经确定了，客随主便，她提前一天动身，还是住在了丽华酒店。
隔天一早，收拾完毕，下了楼，车已经停好，新买的奔驰商务，司机是朋友介绍的，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特别痴迷斗地主，据说已经送出去三亿豆，真正的“送财童子”。
酒店到医院，中间有段距离，闲来无事，她又翻了翻微博，黎志文出轨的事已经被曝了出来：
热二：黎志文出轨
热六：黎志文顾晚星
打开评论，她仔细看了看，污言秽语依旧很多，但基本都是骂黎志文的，一些少量的，恶毒的词汇也冲向自己，不做收敛，甚至变本加厉。
绿茶、不要脸、坐台、妓·女、小三、喜欢老头、给导演生孩子……
总体来说，舆论的风向还是没变，自媒体分成两拨，一拨人捧，一拨人踩，无论哪拨都不是真心实意，都是在吃人血馒头，不管黑白，只看流量。流量好，你就是欧豪，流量不好，你就成了一爽。
在明星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只有神和鬼。这种事，谁也没有办法，闪光灯一亮，经过无数个滤镜，再加上无数张嘴，就像咖啡店的手冲咖啡，味道再浓郁，滤纸太多，也会失去最初的味道。
在这个圈子里，不想当鬼，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神，可晚星知道，自己不是，也成不了，因为她见过神。
她的神出现在十一年前的夜里，随雪而下，随夜而行……
她的神背是驼的，肩膀是温热的，眼睛是会流泪的……
她的神一点也不完美，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奔驰车在明媚的街道上飞驰，阳光明晃晃，晃了她的眼睛，竟然让她的眼底产生了一丝与环境不符的潮气。
退出热搜，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了看私信……
私信很多，大部分都是圈内的朋友，嘘寒问暖，言辞恳切，她一目十行地往下翻，直到邢甜甜出现……
“姐，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很难过，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都相信你，加油。”
私信那么多，只有这一句她是相信的。
与此同时，她还想到另一件事——现在工作室刚成立，急缺人手，经纪，宣传，商务，行政……几乎什么都缺。
打开通讯录，她搜了一下邢甜甜的电话，随即打了过去，电话很快通了，邢甜甜嗓音朦胧，像是喝醉了酒：
“姐……？”
“嗳。”
“真的是你吗，姐。”
“嗯，是我。”
“我……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晚星一笑，“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你个事儿，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说。”
“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导演？”
“对。”
“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我现在就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干点杂活。”
“想过跳槽吗？”
“跳槽……去哪？”
“我刚成立工作室，你愿意过来吗？”
“你是说……跟你干？”
“对。”
“我刚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你真愿意要我？”
“嗯，你是自己人，还有专业基础，经验……可以慢慢积累，要不，你考虑考虑？”
“这还考虑啥，我现在就能答应你。”
“薪水呢，有什么要求？”
“我没要求，有口饭吃就行。”
“那就底薪三万，后边再涨。”
“姐，我真不要钱，能跟着你干，我就已经知足了。”
“甜甜，一码归一码。”
“不是，姐，你刚才也说了，我不是外人。”
“这不一样，论学历，我们同校，我是你学姐；论出身，我们都是欢城人，是老乡；再说远点，你还是我粉丝团的团长……还有，上学的时候，刑叔一直很照顾我，对我有恩，你还是我恩人家的孩子——”
“你认识我爸？”邢甜甜似乎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晚星也吓了一跳。
“你真认识我爸？”
“他没告诉过你？”
“没有。”
晚星手指一颤，瞬间感觉眼底发酸，“甜甜，我还有事，就先挂了……你要是想入职，随时都可以，我随时欢迎。”
电话挂断，她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唇角轻抿，想哭，又想笑……
曾经，她以为沉默是可耻的，是怯懦，是退缩，是一种与现实达成的苟且，可现在，她忽然明白，沉默也可以是成熟，勇敢，甚至是对另一个人无言的保护。
“孩子……叔能吃上馒头，绝不让你吃窝头。”
这句话忽然窜入脑海，眼泪，最终还是无声地流了下来。
·
欢城一隅，巨大的希波克拉底雕像，圆形拱门，十几栋白色建筑在阳光下排列整齐。
车开到地下，上千米的红毯，两组保安，一左一右，护卫周全。
沿着红毯走，一直走到医院的总会议厅，也就是最终的签约地点。
会议厅不大，但装修考究，落地窗，白色雕花石柱，实木壁板，红木签约台，现场媒体人数也经过精挑细选，目测只有七八家，大多数被拦在门外。
签约过程隆重，但并不冗长，到场的嘉宾都是重量级，歌手也都是当红的，温氏的安排非常恰当，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如果说有一点意外，那肯定来自对方派出的签约代表。
这人只有三十出头，穿一身白西装，五官立体，眼睛像湖，宁静幽深，派克笔一拔，签起字来龙飞凤舞……
文本交换时，她瞟了一眼，署名并不难认，只有两个字——温言。
从签约现场出来，莫名地，她有些心烦意乱，回到车上，还特意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想到，竟然是温年海的独生子。
尽管震惊，但有些事终于想明白了，比如，为什么签字的人是他，与此同时，又有些事开始想不明白，比如，为什么她会感觉心烦意乱？
车子从地下出来，回到街上，人流渐密，喇叭声此起彼伏，在一个转角处，她的心绪终于稳定下来，刚才的疑问也慢慢找到了答案，结果，那答案却一闪而过，她根本不敢承认——她的心烦意乱，是因为熟悉，那股熟悉，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另一个人……在他的身上，或者眼里，她竟然看到了陈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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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刚走进大厅，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渔夫帽，黑色双肩包，手里拉一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简直像搬家一样。午后的阳光垂下来，晒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她笑，晚星也笑……
酒店四楼，川渝火锅，三个人在包厢里坐定，晚星问，“怎么来得这么急？”
邢甜甜脸一红，“早就不想干了。”
“刑叔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
火锅上来，司机只吃了一点，随即拿起手机，匆匆下楼，看样子已经摸得一手好牌，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请人喝杯卡布奇诺。
趁着四周安静，邢甜甜拿出一个小本，询问自己的工作内容，晚星稍一犹豫，边想边说……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一页纸列了小半张。
邢甜甜神色迷茫，“姐，先处理哪个？”
晚星笑笑，“先起|诉吧。你协助律师，固定证据。”
“好，争取把那些造谣的一网打尽。”
“尤其是造黄谣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早该这样了。”
“原来没有绯闻，有人造谣也不怕，毕竟没人信，现在不同了……”
“要起|诉几个，有限度吗？”
“你定就行了。”
邢甜甜点点头，“如果有人道歉，我们和解吗？”
“你说呢？”
“这事比较难办，男的造谣还好说，就怕一些女博主，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各种博同情……如果我们追诉到底，万一出了事……”
晚星沉吟了几秒，表情逐渐郑重：
“甜甜，你知道以前……每年的元宵节，我跟他，都会去天女庙祈福。
“我们肩并肩，跪在九天玄女面前，虔诚发愿，求平安，求顺遂，求那些我们求之不得的东西。等发完愿，出了庙门，我们再站在山顶的观景平台上，看别人放烟花，直到城市的上空冷清，我们才顺着山路，慢慢走回家。
“我记得，他第一次约我出来，是正月十四，我还在上小学，小学五年级……那时候，我刚从奶奶家逃回来，情绪很低落。那天很冷，我刚洗完衣服，手还没擦干，就听见有人敲门。我去开了，他就站在门外，双手抄兜，一脸不自在。
“我问，干啥？
“他说，今天外面放烟花，你去不去看？
“我摇摇头。
“他又说，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看见整个城市的烟花。
“我问，真的？
“他点点头。
“我又摇摇头，说，算了，你自己去吧。
“那时候，虽然小，但已经有了男女意识，总觉得跟一个男孩单独出门，像是约会，很不正经。
“可是，我没想到，他一直不走，就在那站着，我也不好意思直接关门，又问他，你还有事吗？
“他还是不吭声，继续站着，拿眼瞥我。
“那时候，他还没长大，还是个小男孩，还没学会杀人，他的眼神还是亮的，亮堂堂的，会说话。
“那一天，他把想说的话，全都写在了眼里，我看懂了。
“后来，换上厚衣服，我跟他出了门，穿越大半个落雪的城市，来到了那座山下。
“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们迎着风，冒着雪，默默地走，好不容易走到山下，很不巧，当时正在修路，山道已经被封了，我们过不去，最后只能走野路，去爬野山。
“他是男孩，体力很好，爬得很快，我不行，强撑着，只走了二十分钟，就靠一块石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往上爬了。
“过了一会，他也停了下来，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忽然问，听说你要转学？
“我吓了一跳，你听谁说的？
“他说，李玉琼。
“我没吭声。
“他又问，你去你奶奶家了？
“我还是没吭声。
“他又问，怎么回来了？
“我有点生气了，拿眼瞪他。
“他又说，因为你奶奶不要你，对吧？
“我真的生气了，眼圈通红，攥紧拳头，想骂他，想朝他扔石头。
“他忽然笑了。暮色里，我看见他的眼神攸然锋利，他跳了下来，就跳在我面前，忽然攥住我的手腕，往上拉，一直往上拉，就跟疯子一样。
“我是怕的，说实话，那时候我有点怕他。我被他拖着，一路踉踉跄跄地走，膝盖破了皮，裙子也烂了一块，整个人神志恍惚……我踹他，用力打他，甚至用牙咬他，可他就是那样，一旦发了狠，完全不管不顾，手指像铁钳，我根本挣脱不了。
“后来，到了半山腰，大概他也累了，松开手，靠在树上休息，我靠着树骂他，用尽小学生所能掌握的，所有最恶毒的字眼，可他低着头，喘着粗气，眼睛半睁半闭，像没听见一样。
“山风吹来，很凉，树梢全是落雪，纷纷扬扬，洒在我们身上，满是汗水的脖颈里，我缩了缩头，这时，听见他说，顾加衣，我们不能低头！这个世界，不值得我们低头！
“他的语气是破碎的，跟人一样，但我却惊呆了。
“他很少说话，尤其是这么认真地说话，还模仿成年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当时傻了，完全被他说傻了。等回过神来，就开始哭，哭得很大声，像筛糠一样。
“停了一会，他又过来，拉住我的手腕，这一次，我没拒绝，也没有挣扎，而是咬着牙，跟着他继续往上爬，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他没骗我，站在山顶，确实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烟花，很美，美得凄切、灿烂，一点不真实……这不像是我们应该看到的世界。
“后来，我们去了大殿，偷偷许了愿……
“他许的什么愿，我没敢问，到现在也不清楚，但我许的愿，我一直记得，到现在也没忘。那时候我很穷，简直一无所有，根本不敢奢求太多，怕菩萨不高兴，怕他生了气，不理我，我只敢许很简单的愿，只求以后每一年，都能有人陪我爬山，陪我看烟花，最好，还能一起吃汤圆。
“许完愿，天已经黑透了，我们摸着石头往回走，风很大，雪花扑头盖脸，来时的路被埋在雪里，已经找不到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一路上，我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但一句抱怨也没说，因为我的心已经定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下了决心，再也不向任何人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