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病榻多日，经过细心调养，篱落的身子总算是大安了。人病愈之后，精神头明显足了许多。一连跟鸣鸾对弈了两局，而且兴趣丝毫不减。

趁又赢下一局后，篱落开始收棋盘上的白子，口中道：“我们再来一局！让我争取破个记录，连赢你三盘。”鸣鸾也忙着收棋子，欣喜道：“看来姑娘的病真是大好了。就是让我陪你下到天明也可以啊！”

青樱适时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圆形的托盘，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笑道：“姑娘，看来你这一场病还是有收获的，棋艺大增嘛，杀得某些人毫无还手之力了。”

鸣鸾奚落道：“姑娘的棋艺本就高我一筹，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不像某些人教了那么久，至今还不知道围棋是怎么下的。”

青樱放下托盘，端了一碗递到篱落手中，将剩下两碗俱放到自己面前，哼了一声道：“本来想好心给你一碗的。既然这么说，那就没你的份儿了！我一人吃两碗！”

鸣鸾笑道：“姑娘瞧瞧这死妮子，心眼比针鼻子还小！不吃就不吃！谁稀罕！”篱落望着二人斗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嗯——今儿的银耳莲子羹入味了！银耳软软的、滑腻腻的，特别好吃！”青樱为了气对方，故意吃出响声来。鸣鸾知她是故意气自己，索性别过脸去。青樱一看不凑效，只得放下手里的瓷碗，将剩余一碗稳稳撂到了她手中，没好气道：“你真是我的活姑奶奶！怕了你了！”鸣鸾笑了下，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青樱边吃边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长公主殿下最近有些反常，话也没那么多了，活泼好动的性子好像一下子变了，变得沉稳许多。而且每日用了晚膳，没多久就洗漱上床睡了。”

鸣鸾点头道：“我也感觉到了。说来也奇怪，难道成了婚的女儿家会变化这么大。”由于篱落一直患病，为了防止将病气过给主子们，所以一直待在自己房中，并未到宫叠叠、上官涤尘跟前服侍，所以对二人说的并不知情。

青樱起疑道：“我看还是这座上官府的问题，让人住久了就会发生变化。毕竟这里是庄重森严的相府，人若是待久了就会无形之中适应这里的氛围，性情就会慢慢发生变化。”

听了二人的言语，篱落陷入深思之中，长公主怎么会突然转变这么大呢？在她身边服侍了十几年，还从未见到过她这样！

她放下手中的瓷碗，问道：“最近府里有发生什么事吗？”鸣鸾回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正月里，来客比较多，大部分都是朝堂上的达官显贵，过来跟右相大人联络感情的。还有一些就是上官家族的亲戚。长公主殿下身为少夫人，自然要出席各种场合。”青樱忽然面容扭曲起来，一脸痛苦状：“这颗莲子的芯没剥出来，苦死人啦！”鸣鸾趁机打趣道：“不错嘛！说明你鸿运当头。你看我跟姑娘都没吃到，偏偏就你吃到了。”

青樱连忙猛喝了几口羹汤，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怎么瞧着长公主与驸马也不大爱说话了，总感觉有些别别扭扭的，全不像之前那样恩恩爱爱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新婚的幸福。”

话音刚落，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篱落手中的瓷勺失手掉进了瓷碗里，羹汤四溅出来。鸣鸾、青樱二人皆是一惊，鸣鸾瞧见对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关切地道：“姑娘，你怎么了？”掏出手帕子擦拭了她袖子上的羹汤。青樱也道：“姑娘，我给你重新盛一碗吧？这碗估计也凉了。”

篱落并未言语，只是摆了摆手，起身站到窗户旁边。青樱、鸣鸾二人面面相觑，没有再发出声来。忽听珠帘响动，只见宫叠叠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一身明黄色的裘衣，脸上神色严肃。青樱心里犯了疑，方才她不是已经洗漱完睡下了吗？怎么现在又起来了？而且还刻意打扮了，像是要出门似的。

篱落等三人方要见礼，宫叠叠平静地道：“都免了。青樱、鸣鸾你们先出去吧。”二人福了下身子，收拾了桌上的瓷碗退了下去。

宫叠叠缓步走到篱落面前，关切地道：“篱落，身子都大安了吗？你一连病了半个多月，可把我急坏了。”

望着对方关切的眼神，不知为何，篱落忽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几乎不敢与之对视。愣怔了一下，她方才回道：“多谢少夫人关心，我的身子已无大碍。”

“那就好。”宫叠叠拉过她的一只手，走到床具旁的一个圆桌旁，轻轻按了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了。宫叠叠自己走到对坐的位置，施施然也坐了下来。二人之间只隔了一盏青色的琉璃灯，发出青绿色的光芒。篱落感到气氛有些严肃，看来对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且应该是要紧的话，否则也不会将青樱、鸣鸾二人支开。

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呢？这般严肃！

宫叠叠将两手放在圆桌上，自然地拢在一处，平视着篱落道：“篱落，我有些话对你说。但是我希望道出这些话之前，我们能暂时抛开个人的身份。现在我们是一对结拜的好姐妹。现在是姐姐有话要对妹妹说。”篱落点了点头：“姐姐有话请说，妹妹听着。”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该从几个月前母后召见你让你做我的‘试婚丫鬟’说起，我想那时你的心里是有些反对的，可你是逆来顺受的性格，迫于领后娘娘的威严，只得答应了。初入上官府后，你循规蹈矩地履行着‘试婚丫鬟’的使命。三个月试婚结束，你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宫交差。”篱落怔怔地望着对方，不知她说这些何意，但是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琉璃灯发出青幽幽的光芒，铺洒在宫叠叠满月般的脸庞上若隐若现，让篱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她觉得今日的宫叠叠确实变了，但是又不像青樱、鸣鸾描述的那样，好像陡然间稳重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心直口快，而今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像是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连遣词用字都是仔细斟酌过的。

宫叠叠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琉璃灯的灯罩，可以感觉到温暖的热度，缓缓道：“后来母后再次召见你时，准备让你做我的‘陪嫁女官’，再入上官府。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呢？我想你的心里是欢呼雀跃的对吧？”

篱落心里“咚”的一声，感觉到像是有人握了一把大锤，狠狠地在她心房上重重地敲了一锤。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呢？难道她已经发觉自己痴恋驸马上官涤尘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篱落在心里不断地否定，给自己吃定心丸。宫叠叠迎着她的目光，续道：“你当时心里为什么会欢呼雀跃呢？一者是舍不得离开我，如果再入上官府，就可以继续陪在我身旁。我们从小在一处耳鬓厮磨长大，彼此都舍不得分开。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到。二者就是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篱落眼神慌乱，赶忙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没什么愿望——我不想见——没人——”由于急于否定，一时间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宫叠叠接口道：“你看！越解释越乱。你素来性子沉稳，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而现在连话都说不好了。若不是口不应心，怎么会这样呢？”

篱落心里越发紊乱，但是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强调：千万不能承认自己痴恋上官涤尘，否则轻则二人的姐妹之情要斩断，重则可能影响到上官涤尘与宫叠叠的夫妻关系。

再往深处说，会影响到宫氏家族与上官家族的联姻计划。若是那样，自己就会成千古罪人了。

“宫姐姐，你听我说。我之所以再入上官府，就是舍不得与你分开，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这里是右相府，我又没有朋友在这里。”宫叠叠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不！你在上官府里有一位朋友。而且还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

完了！篱落知道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与上官涤尘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是顾及她的面子没有点名而已。宫叠叠的蛾眉细长而弯曲，如两道弯弯的月牙儿，衬托得五官愈发生动迷人。

她有些轻叹的口吻：“姐妹之间是不该撒谎的对么？小妹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姐姐说实话么？”见对方低着头，神色异常慌乱，可是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宫叠叠轻咬了下嘴唇，试探着道：“腊月二十六的未时时分——”

腊月二十六日！正是他私下里到病榻前探望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从那一日起，自己的病情渐渐得以好转。果不其然，他是治愈自己最好的一味药啊！

难不成长公主亲眼目睹了她与他会面的一幕？

篱落慌乱极了，快速起身走到她面前，一骨碌跪了下去，叩首道：“长公主殿下，小奴该死！心存妄念犯下了不赦之罪！”宫叠叠欲要拉她起身，篱落却执意不肯，哀求道：“长公主殿下，我犯下了重罪，您就让我跪着吧。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宫叠叠一见拉不起来，只好目视对方直直地跪了下去，沉声道：“既然你这么说，为了能让我好受一些，我只能也跪着。”

篱落吓坏了，赶忙要去扶她。宫叠叠却拿手甩开了她，用强调的口吻道：“我早已有言在先！现在我不是长公主，你也不是什么小奴。我们就是一对结拜姐妹，我们之间是平等关系，可以平等地展开对话。”

篱落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来。她之前也想过一旦宫叠叠知道了的情形，甚至反复想过了解释的话。可是眼下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她却什么也道不出口，只是心里觉得万分愧悔，恨不得觅个地缝钻进去。她只能低着头，望着花团锦簇的地毯。

寝室里异常静谧，像是来到了天地初分时的洪荒时刻。宫叠叠的两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篱落的双手，稳重地道：“篱落，你喜欢上了他，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所以你无需自责。他是潜力世界里英名远播的‘翩翩公子’，万千少女的倾慕对象。你喜欢上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就像蝶恋花一样，根本就无可非议。”

篱落鼓起一丝勇气，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对方，嗫嚅着道：“可——我不能那么做！未入上官府之前，我就反复告诫过自己。对方是一件难得的稀世珍宝，但是它已经有主了。这件珍宝的主人是我的结拜姐姐和主子，我去就是为了单纯地完成差事。可是一遇上他之后，我就糊涂了，而且糊涂得厉害。每日里与他在一处时欢欢喜喜、开开心心，分开时便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仲夏夜的梦一般。我贪婪地沉浸在这个美梦里舍不得醒，以至于最终让自己无法自拔。”

宫叠叠笑了下，道：“看来我们俩不愧是姐妹，感觉都是完全一样的。嫁入上官府这段时间，与他朝夕相处，我的感觉也是这样，如梦幻一般。有时午夜醒来发现他就躺在自己身旁，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篱落平静地道：“宫姐姐，你的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的。他是你的夫君，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的才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我原本不该做这样的梦，可是因为我的自私和贪婪，我最终做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弥补给你造成的伤害，现在由你发落吧，无论让我怎样都行。”

宫叠叠轻抚了她的脸颊，柔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至深。这怎么能怪你呢？虽然相比那些显力世界的凡人，我们是无所不能的潜力师。可是我们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谁又能彻底隔绝呢？”

篱落语态坚决：“不！无论怎样，我都不该对他动情。抛开我们的身份不说，你是我的姐姐。我们对着皇天后土结拜过的，妹妹怎么能暗中思慕姐姐的夫君呢？岂非无耻……”宫叠叠赶忙以手掩住了她的嘴，截口道：“不许再说！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沉默了一阵，篱落道：“宫姐姐，我这两日就离开上官府，离开京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宫叠叠想了想道：“你哪儿也不许去！你方才不是说要由我发落吗？那好！从这一刻起你继续做你的‘陪嫁女官’，好好当你的差。至于该怎么发落你，我要好好想一想。你犯下如此重罪，是应该重重惩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