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已来到一年里的最低点，土屋内如一口冰窖似的，冷得人发慌。瓶儿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炭盆点着了，让屋内有了些许温度。

路阮提醒道：“瓶儿，你今晚还是回去吧。要不你的家人该担心了。”瓶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倔强道：“大小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一定要留下来陪你的。这间屋子又寒得很，晚上若是你一个人睡根本捂不热。家里我已经打过招呼，说去姑姑家去了。”路阮也只得由了她。

瓶儿将炭盆往床边挪了挪，道：“也不知老管家的土鸡火锅准备好了没？老婆婆的厨艺如何？别等下小魔王来了，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可是个难缠的主儿！”

路阮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爱吃不吃！偌大的萧府就他一个宝贝疙瘩，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吃什么也不稀罕！我不过是谢他帮我寻回了雪团儿，否则才懒得理他！”

瓶儿扭过头，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真的？我看不单单是为了雪团儿吧？”路阮自然知道她所指的是哪方面，随即变了脸色，冷声道：“瓶儿，我看你还是回家去睡吧。这里床窄，而且只有一床被褥，只够我一个人睡的。”

瓶儿赶忙改口道：“好好好！我说错了还不行！大小姐就是为了感谢他找回雪团儿才请他吃饭的，不为别的。那个小魔王，讨人厌得很，谁见了呀都心烦！”

路阮知她是在故意挖苦自己，也懒得理会，看看天色道：“差不多了吧。你到村口迎一下他，然后直接带到老管家的屋里。仔细别让人瞧见了。”瓶儿应了一声，路阮将床边窝成一团的雪团儿搂在怀中，爱抚地道：“走吧！小顽皮！带你吃鸡去！”

二人方出屋门，刚巧被路静紫堵住了，一见面就道：“呦呵！我们的当家人回来了！这大年下的，莫不是回来给我们分发压岁钱来了？”路阮冲瓶儿递了个眼色，对方直接走了开去。

“想要压岁钱该找小娘要去。我哪来的钱给你。”路静紫盯着她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穷得叮当响，自然该找你这个当家人要钱花。俗语说：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起码给几吊钱让我们买件新衣裳穿吧？”

路阮被逼无奈，只得道：“我此刻有事，明儿跟管家商议一下，看看账上有没有余钱。争取每人发一点，讨个吉利。”

路静紫方才称了心，阴阳怪气地道：“这还差不多！大姐姐可不要一个人躲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将我们这一干老弱病残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大年下的喝西北风都没地儿刮去！”路阮丢了句“我先走了”，人就往外面走去。穿过几排房舍，直接来到了老管家的屋里。

老管家早已在候着了，引着她到了里屋，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吃食。当中间放着一个黄铜火锅，锅胆内已加入烧红的炭火，火锅里咕嘟咕嘟地烧着，满屋的鸡肉香味飘散开来。围着火锅一圈儿摆了配菜，不过是白菜、豆腐、粉条之类。

老管家道：“这是自家喂的老母鸡。我那老婆子厨艺一般，不知合不合大小姐的口味。”路阮连连称谢道：“我请个朋友过来吃饭。他不讲究的，能填饱肚子就行。”老管家又道：“大小姐若是需要再添什么，只管告诉我老头子。我先过去了。”随即出了屋子。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忽听屋外一声“好香啊”，只见萧迟直接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墨斗、瓶儿二人。萧迟早已瞥见了方桌上的火锅，近前贪婪地吸了一口，满脸陶醉地道：“太香啦！不过我敢断定：不是路大小姐的手艺！”

路阮没理他，望着墨斗、瓶儿二人道：“你们也过来一道吃吧。”瓶儿刚要应声，不料墨斗一把拉住了她，嬉笑道：“路大小姐，我找堂姐还有事儿。就不跟你们凑一块儿了。”硬拉着瓶儿快步走了出去。

萧迟直接坐了下来，揶揄道：“幸亏我死皮赖脸求你了，否则这顿口福可就要错过了。”路阮也坐了下来，没好气道：“赶紧吃吧！吃完赶紧滚蛋！”

萧迟呵呵一笑，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边吃边道：“你不知道，听说你要请我吃饭。我早膳、午膳都没吃，饿着肚子就等着你这一顿呢。”

路阮不屑道：“瞧瞧你的吃相！亏你还是首富的儿子，跟饿死鬼投胎一般！你平日里在家里也是这样吗？”萧迟夹起一块冻豆腐塞入口中，不料太烫，他连“吸溜”几下才吞咽了下去，回道：“平日里吃饭我都是慢条斯理的。只是一旦遇到好吃的，也就不顾及这些了。再说府里那些菜式我早就吃腻了。”

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热气四处蒸腾开来。方桌两旁各放了一盏油灯，明黄色的灯光四下铺洒开来。路阮端坐着，望着对坐之人，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这个自己讨厌了很多年的人就坐在面前，近在咫尺，可是内心里为什么好像不那么讨厌了呢？

萧迟偶尔一抬头，刚好与她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怪道：“你瞧我做什么？难道我的脸上有鸡腿、鸡翅膀吗？”夹了一个鸡翅膀放到她碗里，随即道：“吃个鸡翅膀，寓意你将来能够展翅高飞，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路阮怔了一下，淡淡道：“我一个女儿家能做出什么事业来。又不比你们七尺男儿，天地之间任驰骋。”萧迟舀了勺鸡汤倒在碗里，放在嘴边连吹几吹，然后美滋滋地喝了下去道：“我就算了吧！记得那日在镜湖边钓鱼，你还说我将来必定一事无成呢！”

路阮笑了下，道：“都过去大半年了，你还记着那些话？看来你这个人小肚鸡肠，爱记仇！”萧迟放下筷子，道：“不是吧？难道我萧迟在你心里就这般形象？好伤心啊！”路阮知道他又油嘴滑舌起来了，也懒得理他，埋头吃碗里的鸡翅膀。

萧迟忽然唤了她一声“阮姐姐”，接着道：“新年快到了，我买了件小礼物送你。”路阮抬起头，见对方拿出一个长条状的精致木盒，轻轻推开上面的盒盖，露出一支白玉钗来。路阮直接道：“我不要！你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萧迟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身旁，取出白玉钗拿在手中道：“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挑的，跑遍了整个鹅城呢。你经常出门，这件饰物的钗头是祥云，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路阮别过脸去，依旧是先前的语气：“我说过了我不要！你吃饱了吧？若是吃饱了就赶紧回去。”萧迟急了，有些央求的口吻道：“阮姐姐，你就收下嘛。就当是个新年小礼物。”路阮再次冷冰冰的予以拒绝，萧迟发了狠道：“你若是不收，我就跑出去嚷嚷！让路家的人都知道萧家的小少爷来土楼村了，而且刚刚还跟他们的当家人一起吃火锅。”

“你！”路阮一时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萧迟得意地道：“阮姐姐，你可别忘了我的绰号。既然是‘混世小魔王’，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路阮只得一把抓了过来，气急道：“我收下还不行！早知道就不该请你来吃什么饭！你也吃饱了，赶紧滚蛋！”萧迟坏笑着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道：“我马上就滚，不过临走时还有件事没办。”

路阮一脸疑惑地望着他，脱口道：“有话快说！”萧迟望了眼她手里的白玉钗，笑道：“你戴上我瞧瞧好不好看。”

见路阮坐着未动，一双美目瞪着他。萧迟作势要出门，道：“我主要想看看自己选的礼物你戴合不合适？既然你不愿让我达成心愿，那我只好出门去嚷嚷啦！”路阮的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来，将白玉钗胡乱插在头上。

“没戴好哟！阮姐姐！”路阮彻底被他逼得没脾气了，只得取下白玉钗仔细地插进发髻上。萧迟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圈，得意道：“看来本少爷的眼光不错嘛！这支钗很适合你！戴上它，你就是鹅城里最漂亮最美丽最标致的姑娘啦！我走了，谢谢你的火锅。”

人已经走了出去。路阮气得将白玉钗快速取下想直接折断，想了想还是重新放进了木盒里藏在腰间。

瓶儿进来帮着收拾碗筷，道：“他们已经出村了。幸好无人瞧见。”收拾完后，二人回到屋里洗漱过后就钻进了被窝里，身子互相依偎在一处，还是觉得冷飕飕的。

桌子上亮着一盏油灯，灯焰如豆。瓶儿侧过身子，摊出一只手道：“拿来！”路阮诧异了一下，瓶儿打趣道：“得了宝贝也不拿出来给我瞧瞧，怕我抢你的不成？大小姐，你几时变得这般小家子气了？”

路阮只得起身将木盒拿了出来，取出白玉钗放到她手中。瓶儿仔细瞧了瞧，啧啧赞道：“不愧是首富的儿子，为了讨你欢心可真舍得下本儿！你看这玉的质地，如凝脂一般纯白，毫无瑕疵。我听墨斗说，萧少爷这段时间为了帮你寻这支钗，整个鹅城都跑遍了，两只腿都跑细了。”路阮怔了一下，淡淡道：“你若是喜欢，我送给你。反正我不会戴的。”

瓶儿赶忙摆摆手：“我可不要！你教我的嘛，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了，这支白玉钗可是有特殊含义的。墨斗那个大嘴巴都告诉我了，我可不敢要。”路阮起了好奇之心：“什么特殊含义？”

“定情信物呗！这还是墨斗那个小混蛋出的主意，不料萧少爷当了真了，言称务必要在你走之前送你一样新年礼物。”路阮没言语，只是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瓶儿将白玉钗重新放入木盒之中，冲着路阮道：“大小姐，我瞧着小魔王对你是真心的。他虽然顽劣了些，油嘴滑舌，但是心地很好，而且待人也很真诚。抛开两家的恩怨不说，他是个值得珍惜的人。”

路阮侧过身子，生气地质问道：“小妮子，你私下里收了他什么好处了？就这么为他说好话？”瓶儿郑重地道：“我们家确实收了他一些东西。上次你离开后，他让墨斗带了一大堆礼物来我们家，说是要感谢我之前的帮忙。我瓶儿虽然穷，但不是那种贪财好利的人。我是真心觉得他不错。你看这次路家栽了之后，那些亲戚们的嘴脸，一个个都跟戏台子上的变脸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们哪一个是真心实意待你的？反倒不如一个仇人家的人待你真诚。”

见她一语不发，瓶儿试探着道：“大小姐，你对小魔王一点意思也没有么？”路阮装着打个哈欠，闭上了眼睛。瓶儿只得放弃，轻声道：“早点睡吧。我也困了。”翻过身睡了过去。路阮睁开眼瞥了她一眼，随即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

胡乱想了一阵，她轻轻打开放在床边的木盒，取出白玉钗在手里握着，触手冰凉，却格外温润，眼前立时浮现出了那个经常一脸坏笑的“混世小魔王”。忽然间，她想起了瓶儿方才问自己的问题——你对那个小魔王一点意思也没有么？

一时之间，她的心里也没有准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