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霖停下笔，冷着脸开始翻找作业，课桌被翻得叮当作响。周熹都有点奇怪了，在这个班里赵知霖和她相处时间已经超过大多数人，可两人就是没法培养友谊的小船，周熹提防赵知霖是一方面，但赵知霖不应该把她这个英雄救美的英雄高高举起吗？

现在两个人似乎达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平衡，最能互相帮助，但多聊两句就干仗。

“我耳朵的事情，你别和其他人说，”她将试卷递给她，低声道，“麻烦你了。”

周熹从课桌里翻出来一盒薯片，咀嚼声卡兹卡兹响：“嗯？我就瞎猜，没想到你是真……”

赵知霖猛地抬头盯着她，周熹悻悻打住：“不好意思哈，我说话不过脑子，你放心，我的道德水准还是不错的，绝对不会私下蛐蛐别人。”

“我知道，谢谢。”

这句话好像给了周熹莫大的肯定，她听后眼神震惊又带点赞许的瞄向赵知霖，将薯片举到她面前，示意她继续说。

“不用了，”赵知霖摆手拒绝，显然没明白她隐晦的期待。

周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继续吃薯片。

明天放假今天全校学生加老师全都兴奋的不行，吃完晚饭教室里热火朝天。

“小霖，一会数学作业写完了给我看看，我要提前把作业全都写完，一本书我都不会带回家!”

“不行，我先看!”

几个男生冒头准备约饭:“蘅漳海底捞约不约？”

“我我我!熹姐你去不去？”

周熹全神贯注的翻书，摆摆手拒绝。心里默默盘算如果带手机就好了，明天可以在蘅漳找个小旅馆，白天出去吃饭看电影，晚上打游戏刷综艺。

～～

国庆放假不到两个小时，周熹刚出校门就收到不少新联系人的好友申请。她戴着克莱茵蓝的鸭舌帽，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上，黑发扎成低丸子头。校服外套随意的披着，露出解开扣子的polo衫，脚踩芭比粉匡威高帮不紧不慢的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封闭一个月，校外的空气都新鲜得好像散发着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青草香，来来往往都是拖行李的学生家长，校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她个子高，在人群中穿梭不算费力，倒是打扮得二五八万的模样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有几个同校的男生上前搭话，周熹跟没看见似的，嘴上说“借过”然后头也不抬的顺着人流绕过去。

没走两步周熹就被拖住行李箱拦下，刚才绕过的男生有一个追了上来，挡在她身前歪头憨笑道：“熹姐求你了，能不能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周熹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觉得他特眼熟，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军训休息要求表演节目。体委负责活跃气氛才和他合跳了一首trouble maker，不过刚跳完就被班主任批评学风不正罚站军姿，没来得及问名字。

男生脸上挤出一对梨涡，怕被人听见似的小声补充：“我是陈羽北，三班体育生体委，你们班陈羽南的弟弟。熹姐你肯定记得我，军训演练的时候体委站在一排，我前两天还浏览过你的□□空间没删……”

不等男生说完，周熹拉过行李箱打断他，眉眼上挑，唇角微扬，满脸的不怀好意：“我可不记得，但是我记得举报私藏手机奖励五百。”

罚站军姿那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要提，周熹心里吐槽。

蘅漳市以军事化管理，魔鬼式教学名扬全国，全市的大半收入靠来自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学生支持。

临漳十六中校长无数次提出将“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作为座右铭，恨不得全校学生睁开眼就投入学习的海洋。整个蘅漳市各校校长对私藏手机深恶痛绝，一经发现立即开除可以说到了万众一心其利断金的程度。

陈羽北的脸色慌了一瞬，又自来熟的贴上去：“熹姐，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大不了咱俩要死一起死。”

说着还狗腿的走在前面给周熹开出一条路。

周熹笑了笑没说话，听着陈羽北边走边说蘅漳教育泯灭人性，从人流中挤出去。国庆全市高中同一时间放假，来来往往接送学生的车辆串成交错的线堵在马路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远处一辆白色路虎揽胜打着双闪，周熹看到后招招手漏出真心实意的笑，扭头对陈羽北说:“行了，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等陈羽北回答就脚步轻快的走向白车，留下陈羽北在原地高喊:“熹姐，记得通过好友!”

周熹听到后动作不停，背着身打开车门反手比了个OK表示知道了，随后看向车内驾驶座上的人，一声“妈”卡在嗓子里。

刘峥戴着墨镜骚包的对她笑:“又是我接你，哈哈哈，你妈妈不要你啦？”

“你有病就赶紧治行不行？”周熹将书包扔到他身上，关上副驾的门。

留下一句，“给我提行李，”就打开后面驾驶座的门。

周熹上小学起就开始上寄宿学校，那时周父周母做生意刚起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还记得以前最期待的就是星期五放假，父亲周琛负责接她回家，进客厅的时候能看到母亲梁思琦在厨房做饭。

当然大部分时间看到的还是刘峥，他常年抽烟，里里外外被尼古丁的味道包浆了无数层。周熹凭借过去的经验判断，再不睡着就只能晕车。

“前方路段拥堵，车辆行驶缓慢”导航里温柔的女声提示路况，私家车出租车一辆接一辆的排着队没有尽头。刘峥暗骂一声，烦躁的降下车窗拿出打火机“啪”的一下点燃嘴里叼着的烟。

远方红灯转绿，刘峥把手伸向窗外抖了抖烟灰才重新挂挡跟上前面的车，没多久又想起什么似的侧过身体对周熹说:“熹熹，本来嫂子打算今天来接你。谁知道要和老板去s市签个合同，嫂子说让你到家和她报个平安。”

周熹此时被困意和香烟的味道折磨的胃里翻江倒海，含糊的点了点头，继续闭着眼侧躺在后排座上昏昏沉沉得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刘峥叫醒，他从后备箱提出行李就匆匆离开，留下周熹醒神和苍翠茂盛的景观道面面相觑。别墅区又是学区房的地段，上学通勤都方便，只可惜家里常年没人。

周熹也没在意，进门把行李收好放起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把声音调到最大然后转身去浴室洗澡。手机就放在楼下鞋柜边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放的。

蘅漳十六中洗漱时间短，偏偏人多水管小，每到休息时间就能看到十几个人抢一个水龙头的盛况。班主任又要求午休晚休晚五分钟下课，美其名曰“沉淀一下躁动的心”。周熹就算附体博尔特也抢不上，只能等到凌晨像个贼似的偷跑到水房洗澡。

只是没想到能撞见赵知霖，她看着淋浴头喷出的热水回想起赵知霖提着水桶晃晃悠悠慌手忙脚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又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嘴角微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显得格外冷漠疏离，满意的点点头。

打了个响指自言自语道：“熹姐，你是未来导演界的新星，高冷一点，自信一点。”

说完催眠似的最自己笑了笑。

从浴室出来时幕布上《花样年华》放到挑明被出轨的场景，在出租车里将头靠在肩上。正是老师讲过的前景遮挡式构图，给观众一种偷窥的既视感，周熹刚接触编导对电影名词还一知半解，这部片子来来回回看了得三四遍。

手机里存了不少消息，好几条是许世玉的，周熹自动忽略掉，先查看好友申请，叶晨，郑学成，陈雨瑶，还有几个同班的不同班只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翻到低后她皱皱鼻子，嗯？赵知霖还不加我？

忘恩负义。。

许世玉在手机另一头看到周熹的上线提示，发了无数条消息没有回应，气得直接拨过来电话。

周熹直接将手机扔到榻榻米上，躺倒在沙发上装死，不理会手机的一连串震动，可徐世玉锲而不舍的打过来一个接一个电话。

周熹无奈地叹口气，知道逃不过，将手机捞起来：“世玉，我明天……”

许世玉那头声音嘈杂，她在音乐里喊道:“周熹，明天出去吃饭，咱们开学的时候都约好了不能拒绝！”

“我明天可能有事......去不了。”

“天塌了你都得出来，除了上课考试，你出过家门吗？”

周熹语气僵硬的推辞：“你知道我现在出不去。”

“周导，别人还没把你怎么样，自己先闷死，你自己不在意的话还有什么能困住你呢，”徐世玉依依不饶地说，“我一会把地址发给你，明天下午准时到，要不然我就把你踢回蘅漳吃沙尘暴。”

“知道了知道了。”

可是我还是不想去。

放映室里窗帘紧闭，将空气和光线隔绝在外，她躺倒在榻榻米上，感受身体被巨石压住，身体剧烈抽搐脱离控制，呼吸渐渐急促困难。眼泪没法控制的分泌，她将头往沙发缝隙里塞了塞，将眼泪蹭在上面。

药物能缓解中度躁郁症大部分症状，但终究不能根治，也没办法破除心里最根本的障碍。况且她也不想吃药，好像潜意识里觉得吃药就是承认自己有病，承认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想要好好学习不是玩笑话，药效发作时没几个清醒的瞬间，和断片一样。她痛恨狼狈迷茫的那几年，也怀念自己站在顶峰的模样。

周熹找到许久未打开的短视频软件，将手机页面停在个人主页，上面赫然显示着舞蹈领域博主“@熹年粉丝43.6w”，账号已经一年多没发过作品，评论区里不少人关心博主去向，热度最高的是几个“知情者”转卖校园霸凌瓜的评论。

手机屏幕冰冷刺眼的光打在周熹的脸上，手指不断滑动，爵士音乐断断续续的响起，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界面，唇角微微勾起，像掉进了绚丽迷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