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南市雪就下了一小会儿，到了北京，寒风凛冽，裹挟着大片雪花簌簌而下，尽数扑打在窗棂上，打着旋儿，没什么声音，目之所及也知道风雪很大，怕是在外面走几步都要裹紧衣服了，窗面上很快起了层雾，从里映出模糊昏黄的光线，映出夜晚万家人烟，流露出些许温暖的意味。

余戚戚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双手抱着陶瓷杯，里面装着不断往外汩汩冒着热气的牛奶，炙热的温度很快就让她的手心一片温热，她从窗外回过视线，落在开放厨房里，来回看不断忙碌的高大身影。

客厅的灯没有开完，四角的壁灯都关了，只剩下中央不算刺眼的顶灯，还有餐桌上的吊灯，灯罩给其灯光模糊了一些，显出影绰的橘黄，连厨房里忙碌的影子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余戚戚盯着那背影发了会儿呆，才从七天里见到不到人的虚无感回过神来，从机场下来到回家，除了她说的那句“我也很想你”外，路上他们都没说一句话，也没离开多久，但总感觉他们之间好像生疏了一点。

她张了张口，想半天要说什么，也没想到合适的，于是从她之前发的消息生硬扯开了话题，“牧沉，你不是说我回来就可以吃夜宵吗？现在可都要快十一点半了，我还在这里挨着饿呢。”

影子倏然一滞，牧沉刚下锅炒菜，“呲拉”一声，菜过油的声音像揉捏塑料袋的声响打破了寂静的空间，空气里很快就蔓延出能让人心暖的饭菜味道。

“你刚刚……叫我什么？”牧沉良久，侧过头回答，锅底的鸡蛋一时忘了翻炒，泛上丝丝焦黑。

余戚戚没想到牧沉的重点在这里，经他这一句，她才发现因为工作习惯，叫“老师”或者“导演”都叫习惯了，刚刚也只是觉得在那种暧昧的空间里，叫称呼难免更加生分了，所以干脆就省了。

“牧沉呀，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还是说，我继续叫你导演老师？”余戚戚抿了口差不多快凉了得牛奶，注意到快窜上牧沉衣袖的火，连忙道，“诶！火！”

话音刚落，牧沉就关小了火，顺便把刚刚忘炒的蛋翻上来，挨着锅底那一面简直惨不忍睹，他干脆撂了铲子，直接关了炉灶。

“干嘛？不炒菜了吗？”余戚戚疑惑问。

“出师不利。”牧沉悠然走过来，两手撑在余戚戚面前，盯着她，“这个厨房设计的实在是不合理，我要背对着某人做上差不多半小时的饭，半小时都没法和这个人亲近，我跟她的分别时间已经超过了168个小时，现在回了家连亲眼见见都不能，这个人两个字就把我叫得魂不守舍的，我还有什么心思炒菜？”

牧沉越说离余戚戚越近，温热的气息都扑在了她的脸上。

余戚戚从眼前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觉得再近点就要斗鸡眼了，稍微后仰了一点，眨眨眼说，“怎么能怪那个‘某人’呢，明明‘某人’几小时前就说要吃夜宵了。”

“ 还不是怕‘某人’飞机误点，回来菜都凉了。”

“……”牧沉逼她越来越近，几乎要凑到她唇上，最后避无可避，整个人都贴在了椅背上，再往后仰，两条凳子腿就要离地了。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好不好？”牧沉低低说着，额头和她贴着，一只手扶稳了椅子。

余戚戚全身酥麻起来，这个人太不厚道，每次都要用这种低沉又带着哑的声音蛊惑她，尤其是还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心跳已经乱成一片，她的呼吸失去了频率，“不、不做夜宵了吗？”

“……一定要吃么？我点外卖。”牧沉不再由她躲着，已经抬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168多个小时的分离，全都在这个绵长湿热，令人窒息又让人沉溺的接触里瞬间烟消云散。

最终这个夜宵也没吃成，外卖更是没点，两个人愣是折腾到半夜，余戚戚已经没了力气，被牧沉抱去卫生间收拾了一下就在人的臂膀里睡过去了，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也许是过去几天就没睡过什么好觉，导致余戚戚睡了一会儿，就莫名又醒过来了，怕翻身惊扰旁边的人，就把动作放地很慢，但没想到她一动，牧沉就又抓住了她，把她摁到怀里，余戚戚惊诧看过去，发现对方并没有醒。

中间好几次余戚戚醒来都同样的方式被牧沉箍住，不像是故意的，反而是下意识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于是把人拽过来，有一次她躲开了人的手，去外面上厕所，出来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吓了一跳，一看是牧沉，头发睡地乱糟糟的，一脸睡意，半睁的眼睛里低头看她，似乎在确认她在这里，然后就拉着她的手带回了床上，干脆抱着她睡觉了。

余戚戚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几次这样，彻底就没了睡意，甚至也不敢动了，只能听到旁边人沉稳的呼吸和节奏有序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卧室的窗帘厚重，隔绝了窗外的光线，只能从一个小缝中能朦胧看到是天黑还是白天，此刻能感觉到有一点光透了进来，余戚戚盯着一会儿，心里杂七杂八想着各种事情，最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其实也没有睡多久，太阳刚升没多久她就醒了，却发现牧沉比她醒的还早。

牧沉一手端着刚做好的蛋饼，还冒着热气，另一手是一捆保鲜膜，似乎要把蛋饼包好，等余戚戚醒了再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此时一看余戚戚满脸清醒出来，有些惊讶。

“不再多睡会儿么？”牧沉问，把保鲜膜放回了原位，拿了双筷子。

余戚戚顺手接过来坐在餐桌旁，“不睡了，就今天一天有休息时间，晚上又要坐飞机去外面了，不得和我的未婚夫多呆一会儿。”

她说着咬了口蛋饼，香味扑鼻，滑嫩爽口，觉得牧沉的厨艺比她自己好多了，明明这么简单的蛋饼，两个人做出来的是两种味道。

“怎么出去路演一趟，这么会说话了？”牧沉把沏好的牛奶放她旁边，在她嘴角点了下，“未婚夫”三个字明显是愉悦到了他。

余戚戚顺了口牛奶，看着牧沉坐定在她对面，有条不紊喝咖啡，她想到昨晚牧沉怪异的表现，不敢把牧沉跟“没安全感”沾边，问，“你昨晚醒过吗？”

牧沉动作顿了下，“我们不是一起睡的么？不对，你比我早睡了几分种，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种错觉？”

他似乎有些揶揄，又朝余戚戚笑了下，“还是你的未婚夫在你的梦里游荡了一圈？”

余戚戚差点没把牛奶呛出来。

一边觉得自己是不是昨晚在做梦，如果是做梦也太真实了，总不能连昨晚上厕所都是在做梦吧，如果不是，那牧沉是在梦游吗，他竟然不记得有这事儿。

“怎么了？”牧沉收回了开玩笑的样子，语气沉了下来，因为对面女孩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好像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余戚戚摇了摇头，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块蛋饼，声音含糊，“好吃。”

牧沉嘴角上扬，扬起了柔和又宠溺的弧度。

一般情侣过一天可能是去游乐场，或者是电影院、逛街，最后再找个能看到城市夜景的地方吃上一顿高档的晚餐，吃完饭后在人烟稀少的街道手牵手压马路，看繁华城市深夜的霓虹灯，走上一座圆拱桥吹吹温凉的海风，到12点钟声敲起的时候，两个人趁着恰好的月色和斑斓的灯光里接上一个温柔的吻，算是给这一天画上浪漫又完美的句号。

但明显那只是普世情侣的“一般做法”，像余戚戚这种走到哪里都会莫名出现几个狗仔，出现尾随的粉丝站姐们不是稀罕的事情，就算是跟牧沉招摇过市的出门了，这场约会也不会好到哪里，所以干脆两个人就不出门，在家里完成所有事，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倒计时。

说是完成所有事，其实就在在客厅里看电影，看完一部看下一部，客厅的灯已经全部关闭了，只有巨大电视屏幕上露出五颜六色的光，是一部外国抒情爱情电影，但两个人都没被浪漫到。

余戚戚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睡意泛上了上来，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尤其是舒缓的音乐流淌进客厅，还伴随着旁边男人低沉解说人物动机和镜头语言的声音，两种音色交错敲进脑袋里，余戚戚彻底歪靠在牧沉肩膀上睡死了。

牧沉无奈摇头关了电影，把她抱回了卧室，等到再醒来时，已经接近月亮出来的时候了，余戚戚怀疑如果她再睡下去，牧沉甚至不会叫她，不仅不会叫她，等飞机误点了，牧沉说不定还会说上一句，“要不然明天早上再走吧。”

即便是这个点醒，那也是到了要去机场的时间了。

余戚戚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边头也不回地朝后面倚靠在门上看她收拾的人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睡着的！等明天的活结束，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管他什么粉丝狗仔，先把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哄好再说。

牧沉面上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双手插兜就这么看着她忙来忙去，好整以暇道，“你想去哪？”

“啊？你说去哪就去哪吧，你最大。”余戚戚绕着卧室走了一圈，被子衣柜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穿的那个打底毛衣在哪。

“奇怪，我记得就在这儿啊……”余戚戚喃喃道，又绕回了衣柜，整个人都要埋进去了。

牧沉看不下去了，在她旁边隔了两个衣柜格，蹲下去拉开下面的柜子，翻出来一件半高领米色针织毛衣，“是这个么？”

余戚戚从衣柜门边钻出脑袋，眼睛顿时放亮，“对对！就是这个！……奇怪，我明明刚才也翻了这个柜子，怎么就没有找到呢。”

“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参加活动么？”牧沉似乎没心思在意她偶然的失忆，只对方才的问题感兴趣，从柜子里翻了件男式大衣穿在了身上，看上去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什么？”余戚戚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看到牧沉全身都是要抵抗外面寒冷的打扮才意识到什么，“就一天时间，你不用跟着我——”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牧沉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促狭。

“什么事？”余戚戚随口回，她已经把行李箱收好，在检查包里的身份证带了没。

“我的大宝贝儿获了奖，家属不应该亲自跟着过去么？幼儿园的小孩儿做文艺汇演，家长都要在旁边拍照录像呢，我也想给我家宝贝儿拍照。”

牧沉走到余戚戚旁边，把她身子正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原本凌厉的线条此时柔和了不少，眼尾微微上扬，视线里是冰雪融化的阳春三月。

余戚戚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处，没听懂牧沉在说什么，脑子里把每个字都分解了一下。

什么奖？

她能获什么奖？电影吗？

想到这，她的血液都冲向了四肢百骸，似不可相信，是因为《探花与剑》吗？为什么她没接到任何消息？唐子欣也只是说要去拍广告啊，没说领奖的事……

愣神间，右手指节一凉，像一片雪滑在手指上。

余戚戚低头一看，苍白修长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泛着柔和光泽的银白，很素，是一个交叉结。

“这……这是？”刚刚的心还未落到底，此刻又飙速升到了喉头，她一时觉得腿有点软，往后稍退了一步，这一只手好像被冻僵了似的，又好像麻了，轻微颤抖着，但她毫无知觉。

“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余戚戚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但仍然带着要哭的颤音。

牧沉拇指拭去了她睫尾要掉不掉的泪珠，而后描着她脸部的轮廓，落在她戴上戒指的手上，十指交缠，两个同样质地、同样款式的材质发出轻微的磕碰，其实听不到声音，但总觉得他们的无名指好像对彼此有吸引力，让这两个指环都紧密相连了起来。

牧沉仔仔细细看着余戚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声音放得很轻柔，“我找了师傅，在这168个小时里，彻夜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时候，深夜对着月亮，早晨对着初升的太阳，怀着对你的思念一点、一点做成的，中途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废品，师傅还说我是不是手残，要不然干脆买个算了，何必这么费劲呢，我告诉他，因为我爱人不在身边，我睡不着，我很想她，却只能在网上看她，我想给自己找事儿做，让我觉得她就在我身边，我想着你，慢慢我就心静了，在你回来的前两个小时，这个小玩意才做好，我迫不及待去接你，连一个包装盒都没来得及买……”

“是不是太简陋，太随意了？”牧沉叹了口气，不断去擦拭面前女孩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感觉心都要碎了，“你喜欢吗？我本来也想买给你的，但是我想试着自己做……你要是不喜欢，等你领了奖，我再带你买个你喜欢的。”

“原来你是因为这事才没做夜宵的……”余戚戚边擦泪边说，声音还有点哽咽。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牧沉干脆拿了纸巾直接按在她脸上，纸巾很快就被水洇湿了。

余戚戚废了十几张纸，才平稳下情绪，清澈的眼睛里是水洗一般的明亮，“我可以戴着它，给通往全媒体、全国群众的直播看吗？告诉他们，我要结婚了，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