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戚戚回去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傍晚。

只是今日的晚霞格外红，染红了半边深蓝色的天空，空气中也带着闷闷的潮湿。

林铃看到她，赶紧招呼她换衣服赶下一个片场。

时间被提前了，听说今晚要下雨，趁着晚霞还未褪去，导演要抓紧最后的光线拍空中舞蹈这一幕。

余戚戚换衣服的间隙，林铃问：“姐姐，你见到偶像了吗？牧沉导演是不是跟网上照片长得一样啊？”

林铃也是听余戚戚说才知道隔壁在选角，她知道牧沉导演是谁，是一个天才导演，业界都艳羡他年纪轻轻就得了金鸡奖。

她本来也想一起去试试的，但是想起自己水平不够，又临阵退缩了。

余戚戚沉吟一声：“他比照片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林铃八卦道。

“人有点毒舌刻薄了一点。”余戚戚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却是笑着的。

“啊？我看过他的采访，感觉还很成熟温柔呢。没想到私下是这样的性格啊？”林铃换好了衣服，边说边拉开了换衣帐篷的拉链。

“人都是多面的嘛，再说了，严格的导演才能调教出好的演员不是么？他说的话确实一针见血，不弯弯绕绕挺好的。”

余戚戚对牧沉有着巨大的滤镜，即便她被冷嘲热讽了一顿，但亲眼见到仰慕之人的喜悦，占据了失落的那一部分。

“姐姐你简直就像他的脑残粉。”林铃看到余戚戚嘴角压不住的笑容，吐槽道。

“不，不，我可不是，我只是敬佩他。”余戚戚连忙反驳。

二人就这样吵吵闹闹转了场。

女主角周晴看到她，朝她招手：“戚戚，你终于来啦，这次威亚也拜托你咯，我实在是恐高，不然我就自己上了。”

周晴和余戚戚同样穿着水红色的纱裙，梳着精致的发型，画着漂亮的妆容，眉心点了一颗桃花。

她此刻正在补妆，为她补妆的人正是今天打过照面的沈老师。

沈老师全程都没有把视线落在别的地方，带着口罩，专心致志晕染着周晴唇边的口红。

“没事，交给我了。”余戚戚知道周晴不是真的恐高，但她只是个替身，拿钱办事，其他都不需要考虑。

余戚戚走到熟悉的地方，让工作人员帮她吊威亚。

这次的高度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高，因为背景是晚霞的颜色，所以在构图上，她必须要和晚霞持平。

随着身体离地面越来越高，她微微低头看了眼，横店的景色好像能一览无余，下面的人都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嘈杂声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耳边只闻风声，视野里只有晚霞的倒影。

镜头里，霞光映在她清秀的侧脸上，连白色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光线使她的眼睛呈褐色，干净又清透，她脸上没有什么妆容，只薄薄打了底，在身后一片红色映照下，更显得她单薄脆弱。

但她振起水袖，半遮面容，眼角和唇角微微带着妩媚动人的笑意，她又展开水红渐变的袖子，胳膊朝上伸展，顺势转了个漂亮的圈，发丝被风扬起，有几缕粘在脸上，一瞬间的面容，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她在天上，像一件会动的艺术品，每一个动作，眼神，跳跃，都是自由随性，灵动飘逸，仿若天上生的神女，与身后的晚霞融为了一体。

“美，太美了。”刘导在监视器后看着一切，忍不住赞叹。

周晴也在后面，她微微握紧了拳头，“是啊，不愧是学舞蹈的呢。”

“刘导演，这是你们家女主角？”

一个突兀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刘洋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竟然是牧沉。

“牧、牧沉？你怎么在这？”

“你把我花大价钱请来的妆造师都给借走了，明天我的戏就要拍了，我还不能来这里跟我的妆造师交代几句话？”牧沉的胳膊松垮挂在了旁边沈言肩上，漂亮的桃花眼挑了一下。

“……早说嘛，何必亲自来一趟，我让沈老师回去就是。”刘洋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事情，冷汗都出来了。

他曾和牧沉一起拍过电影，当时他是执行导演，后来跟牧沉学了一点东西后，就退出合作，自己当导演拍电影，想着牧沉年纪轻轻都能获奖，他也能，结果每部电影都被评为烂片，票房惨淡，最后他转行做了短剧导演。

见识到短剧的流量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甚至开始劝说当时处在低谷期的牧沉拍短剧，牧沉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就闹掰了。

刘洋当初跟牧沉一样，想通过拍电影拍一些主流认可的片子，传播自己的观念，但慢慢地，他的心最终还是被流量带来的金银腐蚀，只做小成本的短剧。

“刘导，还没回我话呢，监视器里的那位，是你家女主角？”牧沉又问了一遍。

“是周晴老师的替身。”刘洋看着牧沉回答。

他没有看到监视器里，随着晚霞渐褪，余戚戚的动作也收尾，暗蓝色的天空与黑夜的交界线相连，她脸上的落寞也被镜头放大特写。

牧沉正对着监视器，看得一清二楚，最后一丝落寞也被捕捉进眼里。

周晴撩了下耳边的头发，不好意思道：“我有些恐高，所以才找了替身……”

牧沉淡淡“哦”了一声，却没朝周晴身上看，他只对刘洋道：“晚上什么时候结束，带上你家主演，替身，一起吃个饭，叙叙旧，谈谈拍戏心得？”

刘洋本想拒绝，但一说心得，他就来劲了，毕竟对面站的是个天才，但随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牧导，只带周晴老师和小余吗？”

牧沉面无表情点点头，而后拍了拍沈言的肩膀，“别忘了明天按时上班。”

“他要干嘛？不会要挖我墙角吧？”等牧沉走远了，刘洋反应过来，看了眼周晴。

“应该，只是单纯的吃饭吧……”周晴脸上飞上两朵红晕，不好意思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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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毫不知道牧沉突然让他定个餐厅干什么，他划拉手机选了半天，几次想要开口，但是看到牧沉专注翻着剧本，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

“陈毫，你觉得那个余戚戚怎么样？”牧沉仍旧翻着剧本，似只是随意提起。

“余戚戚？……是谁？”陈毫被问懵了，想半天没想起哪个演员叫余戚戚。

牧沉视线突然从剧本里抬出，一道冷光直接刺到了陈毫皮肤上。

他一个激灵，脑中里出现那个舞剑的女生。

“哦哦，我知道了，是你说‘第一个排除她’的那个女生吧。我觉得长相的话不算惊艳，但是清秀舒服，而且舞跳的也好，就是……不太自信啊。”

陈毫凭着印象这样评价。

“女三，定她。”没有多余的话，牧沉淡淡道，继续翻剧本。

陈毫倒是彻底愣住了：“不是，大哥？演员我都谈好了啊。你白天不是还说，她要不然就是挖来做个替身，演员还定原来的，这又是整哪出？”

“辛苦你了，小陈。”虽这样说着，但牧沉面上没有一丝对陈毫的内疚。

陈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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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戚戚回酒店的路上，被刘洋临时拉去吃饭。

如果只有导演一个人她就拒绝，但是导演带上了周晴，让余戚戚觉得不太对劲，怕她危险，还是跟了过来。

没想到牧沉也在，还有白天那个络腮胡大叔。

余戚戚顿时就放松了警惕，她对牧沉莫名有一种信任感。

菜还没上，人一齐，牧沉便开口：“我长话短说，刘导，这顿饭的意思，是想让你，把你家女主角的替身签给我。”

大家都先是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女主角的替身”是自己时，余戚戚顿时局促起来。

她这是被选上了？

“这……”刘洋有些为难看向周晴，后者的脸色又青又白，“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还有什么疑虑么？她是你们的合同工？若有违约金，我来赔。”牧沉轻轻晃了晃瓷器里装的水，水里映出他冷漠的眼神。

“这倒不是，只是这是周晴老师的替身，现在戏还没拍完，临时换替身，怕是达不到以前的水平啊……”后面的话刘洋没再说。

余戚戚将任何暴露于镜头的动作都发挥的淋漓尽致，尽善尽美，短时间再找个同样水平的替身，毕竟有点难。

“这样，周晴老师，我给你请个动作老师，你好好学习，这样对你以后的戏路也有帮助。”牧沉淡淡撇了周晴一眼。

周晴笑容僵硬在脸上，脸“唰”一下就红了。

陈毫轻咳了一声，打破这一瞬尴尬，道：“吃饭，吃饭，菜来了。”

“你怎么不给人家女孩一点面子啊？”陈毫压低声音跟牧沉咬耳朵。

“我说的不是实话？”牧沉冷冷道。

他没有动筷，继续说：“或者，还有第二个解决方案，我们帮你们找同样水平的舞蹈演员，来帮周晴老师完成她完成不了的动作。”

没有给人留一点情面，他直截了当戳破周晴的掩饰。

余戚戚不擅长这种场合，她只一杯又一杯灌着白开水，默默吃饭。

“那个……我先去趟卫生间——”话还没说完，就被牧沉打断。

“你坐下。你的意向是什么？”

话头突然指向了自己，余戚戚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来回看牧沉、陈毫、周晴，然后试探性开口：“我任凭各位老师安排……”

“你连一点判断都没有么？”

牧沉漂亮的桃花眼眯了一下，几乎是逼问的语气。

余戚戚听出了愠怒。

她抿了下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突然站起来，朝刘洋鞠躬，带动了身后的椅子翻到在地上。

“对不起，刘导演，我想抓住这次机会！”余戚戚头也不敢抬。

只知道这句话伴随着打雷声一起出了喉间，随后是突如其来的暴雨，在身后的落地玻璃上印下一道又一道长长的雨痕。

“行了行了，那个，小余，你先坐下。”刘洋摆摆手，对周晴道：“周晴老师，要不然你从牧导说的两个方案选一个？小余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现在牧导给了她机会，我这个做导演的，总不能硬把人扣在我这里不是？”

周晴的指甲深陷手心，她脸色苍白，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破。

最后她看了一眼余戚戚，对方只低头不看她。

她慢慢扬起微笑，“听牧导的安排吧，两个方案，我都行。”

之后这顿饭，味如嚼蜡，余戚戚如坐针毡，她能感觉到周晴的目光如刺般扫射在自己身上。

结束之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想要离开这个氛围。

外面的雨如豆般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她打开透明的长柄伞，一只脚刚踏进雨中，一声凉凉的声音带着湿润传来。

“余戚戚，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牧沉懒懒靠在雨淋不到的地方，点起了一根烟，雾气弥漫又被湿气冲散，连他的脸都看不分明。

余戚戚愣了有足足十几秒，之后她朝牧沉鞠了一躬，伞尖的雨水“哗啦”一声全打湿了她的鞋子。

“谢谢导演老师给我的机会，今后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老师的期待。”

之后她跳上台阶，把手里的伞递给了牧沉。

“老师，伞给你了，外面雨很大。”

她扬起干净明亮的笑容，眼睛在夜色里如星星般闪烁，她扭头又跳下台阶，用手作伞遮住眉上，如黑夜的精灵一般穿梭在雨中。

烟尾冒着星点的烟蒂落在了透明的伞上，不小心在上面烧出一个小洞。

“怎么还没走啊？我开车？”陈毫上了厕所出来，不知道牧沉愣愣盯着瓢泼大雨在干嘛。

随即他注意到一把伞：“你怎么还带了伞不跟我讲？”

“不是我的。”他把伞随手扔给陈毫，又道：“买把一模一样新的。”

陈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条件反射打开某团搜索“雨伞”。

然后他拍了自己的手一巴掌，“陈毫！你他妈做狗腿子做习惯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