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椋抬头的那一瞬间，太像一只委屈时碰到主人的大狗了。

耷拉的眉眼会一下子抬起，然后冲进主人怀里装哭撒娇。

“只有三瓶了。”

或许沈椋并不知道，他此刻真的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面对此情此景，周了情不知道别人会有什么想法，只知道自己心中生出一股冲动。

就像喝下橘子汽水时，那种噼里啪啦冒泡的感受。

“走吧，”沈椋起身走来，“请你喝汽水。”

周了情抬头望着对方，轻笑道：“可以喊阿姨来补货的。”

她走出货架找到附近的补货人员，等再转身走回，便看见抱着三瓶汽水站在货架边的沈椋。

有点傻。

周了情莞尔。

沈椋有一双白皙漂亮的手，为了箍住两瓶汽水，他匀称的骨节泛起浅浅的粉，衬着汽水的橘色，诡异地好看。

她走近，玩笑道：“沈总，你怎么一点身为负责人的气场都没有的？”

负责人在自家超市里因为想喝的汽水没货了而委屈，这像话吗？

她没将这些说出口，沈椋却立刻领悟，紧张的眉眼霎时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周了情心叹，还是一只很懂人心，又很好哄的大狗狗。

“原来你也喜欢霸道总裁啊？”沈椋笑，好像那众多负面情绪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周了情摇头，明朗一笑：“与其说我喜欢霸道总裁，不如说我挺想体验他们的。”

“你想想，”她抬手做出签名的动作，“那种大笔一挥，就是几个亿甚至几十亿的交易，不是很梦幻吗？”

沈椋失笑，微微眯起眼，说：“那看来我还得努努力，差得有点远呢。”

周了情忍不住笑出声，补货阿姨推着小推车走来，沈椋单手抱起其中一箱，“走吧，说好了请你喝的。”

见他一手卡着三瓶汽水，一手抱着一箱，周了情干脆接过那三瓶，“沈总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沈椋疑惑，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我难道之前表现的很小气？”

周了情一怔，仔细回忆，“好像，也没有。”

却见沈椋反思一般点点头，“那看来是表现得还不够好，我多多改进。”

没等周了情反应，他又道：“你可以把它当做贿赂，你应该没忘记昨天的约定吧？”

周了情恍然，原来如此，“所以今天的活动在沈总定的标准里算是顺利？”

沈椋理直气壮：“我都亲自上台唱歌了，不顺利也得顺利。”

周了情哑然，只能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沈总。”

沈椋结完账便抱着箱子往地库走。

他拿着人质汽水，又似乎还有话说，周了情便也跟着。

进入电梯，沈椋问：“所以周年庆的合作，想好了吗？”

“当然。”周了情颔首，既然都已经约定了顺利就合作，也没有再考虑的理由吧。

况且，她只是个打工人而已。

沈椋轻叹一声，似有几分惋惜，“早知道你这么爽快，我也不用做好人好事了。”

好人好事？

周了情眨眼，霎时明白沈椋带她往地库走的缘由，忙道：“不用的沈总，我自己回家可以的，公交车也很快。”

沈椋收起那份惋惜，像有些无奈，声线都柔和了几分，“我开玩笑的，而且外面下雨了。”

周了情点开天气预报，的确显示正在下雨，于是她心下一松，笑道：“谢谢沈总。”

橘子汽水放在后备箱，周了情坐上副驾，沈椋问了她的住址，就在不到两公里外的天目新城。

等驶出地库，周了情发现雨下得比她想得还大，不禁又对沈椋生出几分感激：“沈总，太感谢您了，您简直神仙甲方。”

红绿灯前，沈椋驶停，“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同是B城人，曾同住梧桐街道，还是同龄人。”

“其实可以成为朋友的。”

这话让周了情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和甲方、甚至是男性甲方成为朋友，这种事她从来没想过。

于是她摆摆手，笑道：“沈总，其实甲乙双方间的距离，都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她这话说得稍微有些生硬，沈椋却没在意，只笑着点头，“确实，你说得有道理。”

等到小区门口，外边的雨还没停；天目新城对外来车辆管控较严，沈椋不方便进去，他看了一眼窗外，“你住在几栋？”

周了情委婉地回，“走路两三分钟，不算远。”

沈椋沉吟片刻，“我有伞，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沈总，”周了情立刻摆手，“您把伞借给我吧，我真的自己可以。”

她话音刚落，窗外雨声瞬时小了下去。

沈椋于是点头，“好。”

两人下车，伞也在后备箱里，是一把透明的，画了许多小橘子的长柄伞。

周了情失笑，“沈总您对橘子是真爱呀。”

她本来是一个玩笑，却没想到沈椋撑开伞遮到她头顶，双目微垂望着她，十分郑重又温柔地说：“天地可鉴。”

噼里啪啦的泡泡又开始在心中蔓延。

周了情想起他在货架前的失意，决定顺从心中念想，送一份礼物给沈椋。

也给她最爱的酸甜。

*

凌晨一点，周了情坐在电脑桌前，鼠标点动，终于完成这份融合了酸甜品牌的天目商场周年庆策划案。

这是她的私心。

酸甜陪伴了她一整个童年，当年母亲去世，顾姨收养了她，许多次想念母亲的时候，顾姨就会买酸甜的橘子汽水哄她。

顾姨当年是酸甜工厂的一名员工，同事们和两位沈总知道她收养了朋友的孩子，都对她很照顾。

周了情记得十岁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工厂里等顾姨下班，接受工厂里姨姨叔叔的投喂。

后来顾姨生了场大病，两位沈总给了她们雪中送炭的帮助，工厂姨姨们更是轮流来医院照看顾姨。

再到后来，因外牌挤压市场，酸甜又融不到非外资的资金生产新产品线，于是为了工厂员工的生存，才有了那样一个结局。

周了情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便是和顾姨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因为顾姨收养她，给了她足够多的爱。

而酸甜，同样有恩于她。

高三那年品牌被天目收购，她便再没想过可以做点什么报答当年的恩情。

但如今，能够遇见沈椋，并知道沈椋对酸甜同样的执念和不舍，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让她能够做些什么。

周了情重重呼出一口气，“希望，可以用上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份策划案夹带私货，沈椋就算是商场负责人，恐怕也不一定能通过。

但她的本意也并不是让这份策划案实现，她只是想为酸甜做些什么。

也想，安慰沈椋。

周了情关了电脑，发现工作群在一小时前热闹了好一阵。

她点开热闹源头，竟是下午沈椋唱歌的视频，并已经有了近百万点赞。

周了情倒吸一口凉气，视频是下午三点发的，这短短十个小时，一个素人唱歌，居然能获得百万赞？

视频是路人拍摄，但因为离得极近，几乎怼着脸，于是沈椋那张精致又矜贵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示，没有因镜头苛刻失色分毫。

也因此，周了情可以清楚看见沈椋落寞的神色，低敛的眉目，还有泛红的眼角。

他唱得动情，悲伤和思念浓郁得好似暴雨前的乌云，透过屏幕漫进观众心里。

周了情躺上床，耳机里无限循环沈椋的歌声，脑中是他唱歌时的模样。

困意上涌，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一个念头浮现在心底。

唱歌好听的人，确实很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