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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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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钟似薇才12岁,一个下午,正趴在窗台上写作业,就听见巷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

她溜出去门去看热闹。

一个穿着紧身包臀裙,披散港式大波浪的女人,正叉着腰指挥工人们搬家。

她的指甲艳红如火,指到哪骂到哪:“诶你怎么搞的,那可是意大利真皮沙发,弄坏了休想要工钱。”

好厉害的女人。

那女人便是纪春山的母亲,俞美莲。

俞美莲身旁还站着个男孩,清瘦伶仃,看上去薄薄的一片,跟她差不多年纪,眼角眉梢却有种跟年龄不符的孤倔,抿着唇,愤愤地看人,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又对什么都不喜欢。

女人估计嫌孩子碍事,正好瞧见溜出门的钟似薇,顺手一挥:“嘿,小孩,过来。”

钟似薇看看四周,确认是在叫自己,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小孩,你住这里对吧,带哥哥去玩玩,熟悉熟悉环境。”

说着又扭头向纪春山:“跟妹妹去玩,别搁这杵着了,人来人往的,一会儿撞到你。”

她甚至没问钟似薇叫什么名字,也没问她愿不愿意跟纪春山玩,就把纪春山托付给她了。

其实那个年龄的孩子,都不怎么愿意跟异性玩了。

纪春山抬眼看人,眼神里有明显的敌意,钟似薇觉得头大,心想这阿姨可真不靠谱,她那时还不知道,俞美莲不靠谱的事情还多了去呢。

钟似薇接了这烫手山芋,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毕竟年纪小,不懂得如何拒绝,只好转向纪春山说:“要不你来我家吧,我有一整套名侦探柯南,借你。”

纪春山不想跟这小丫头片子玩,可他更不想跟颐指气使的俞美莲呆一块,又兴许是看在名侦探柯南的面子上,终究点了点头,跟钟似薇回了家。

那一天,纪春山在钟似薇那间小小的书房里,躲了整整一下午。

少女钟似薇性格开朗,受不了不声不响的枯坐,每隔几十分钟,总要找点话头出来:“诶,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看她一眼,没有回应。

过一会儿她又说:“你吃不吃水果,我家有苹果。”

少年蹙了蹙眉,心想这人话真多。

再过一会,她实在呆不住了,自顾地溜进厨房切了个苹果,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递给纪春山:“吃吧。”

少年接过苹果,却又放在书桌上,继续一言不发埋头看柯南。

钟似薇心想,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于是也不说话了,自己拿出一套书,挨着墙角坐着看,时不时悄悄打量他,浓密而锋利的眉,明亮漂亮却又阴郁的眼睛,总是带着点倔强的唇角,嗯,真好看。

钟似薇竟莫名有点心情好。

时间就这样一寸寸流淌,直到外面的乒乓声停止,少年才放下那册柯南,起身跟钟似薇告别:“谢谢你的收留,我叫纪春山,你呢?”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毛绒绒的,中和了他身上拒人千里的清冷。

那一幕至今印在钟似薇脑海,十六年的恩怨就此开启:“纪春山你好,我叫钟似薇。”

纪春山就这样住到了她家对面。

宁安巷很老很老了,头顶密布的电线和脚底随处可见的垃圾,暴露了居住于此的人的财务状况。从千禧年起就传闻要拆迁,可总不见有人来拆,也不见有人来管。

条件好的早搬出去了,只有像钟似薇家这样的实在没办法的人家,才继续窝这里住着。

看俞美莲的装束和她那一车讲究的家具,真不像会租这巷子里的人。

不过,大家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俞美莲好赌。

赌瘾上来,可以三天三夜不归家。这一带的茶馆、麻将馆、地下赌坊,都有俞美莲的足迹。她什么都玩,麻将、纸牌、骰子,谁叫都去。

于是少年纪春山便时时被晾在家里。

用宁安巷里的人的话来讲,这孩子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怪不得性子阴沉。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钟似薇正在家看着电视,小巷停电了。

这也是这条巷的保留节目,天知道因为什么,兴许是老鼠咬断了电缆,兴许是老城区电路老化,又兴许欠费的人太多,总之隔三差五的,总要停上一遭,一停便是大半宿。

与黑暗一同降临的,是外头的骂娘声。

“干!老子洗着澡没电了,鸟都还光着。”

“天天停,夜夜停,怎么不把你大爷个停尸房拉闸了?”

“又哪个狗日的偷了电缆,不劈死你。”

钟似薇坐在黑暗中轻叹一声,唉,这鬼地方,她迟早有一天要带妈妈搬出去,搬到亮亮堂堂的大都市去,有水,有电,有整夜闪烁的霓虹灯。

她从没去过大都市,但她在电视上看见过。

妈妈田苒寻了蜡烛来,屋子里又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不亮堂,但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像极了这对母女的日子,不好,但也没坏到底。

钟似薇就着烛光去洗漱,横竖这晚是来不了电了,早点睡吧。

刚从架子上拿起毛巾,被妈妈叫住了:“似薇,咱俩去对面看看吧,下午我看你俞阿姨出门了,她家那孩子估计正一个人呢。”

钟似薇顿了顿,想起那个午后倔强的少年,点头跟妈妈出了门。

田苒的顾虑是对的,俞美莲果然不在家,都不用敲门,听声响就知道。那一户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烛光,这要是俞美莲在家,不得早骂翻人祖宗十八代了。

钟似薇跟着妈妈去敲门。

“春山哥哥,你在家吗,我是对面屋的似薇,给你送蜡烛来了。”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田苒在门口叮嘱:“孩子你小心点,慢慢来。”

门开了。纪春山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烛光下,那眸子底,说不清是委屈,是防备,还是别的什么。

钟似薇冲他一笑:“你还记得我吗?”

纪春山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他们经常碰面,只是不怎么打招呼。

“蜡烛,给你。”钟似薇往他手里递了几根蜡烛:“你刚搬来不知道吧,这一带经常停电,改天得叫你妈妈多买一些在家放着。”

一提起“妈妈”,纪春山的眉头明显皱了下。

田苒又问:“家里有打火机吗?会用蜡烛不?可得小心看着,别放在书啊纸啊窗帘边,上床睡觉得把它熄灭了,千万别弄出火灾来。”

纪春山终于说话了:“会用的,谢谢阿姨,谢谢似薇妹妹。”

她刚叫他春山哥哥,所以他也礼尚往来,叫她似薇妹妹。

他的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在昂贵的私立学校念的,受过非常良好的礼仪教育。沉默寡言,不是不会说话不懂说话,而是不想说话。

田苒又叮嘱几句小心烛火的话,便领着钟似薇转身离去,纪春山久久地站在门口,一直到那对母女关门回家,才拿起蜡烛转身关门。

那一夜,俞美莲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开门揿灯,发现停电了,果然爆发出一阵粗俗不堪的咒骂,“操他妈的”“狗日的连个灯都欺负老娘”“这逼日子没一天舒心的”。

尖利的叫骂在寂静深夜听来格外刺耳。

巷子里的狗跟着吠起来。

俞美莲又开始骂狗:“吠吠吠吠你妈个腿,明天就给宰来吃了,哪个天杀的穷鬼家养的贱狗,自己都养不活了还给狗祖宗喂饭。”

这一通怒骂终于吵醒了熟睡的人。

一个男人隔着门窗跟俞美莲对骂起来:“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批痒就去找个男人捅,整个巷子都闻到骚味了。”

俞美莲来劲了。

她索性打开门,扯着嗓子对着外头:“我□□祖宗,李卫国是你吗,看你那硬都硬不起来的样,我就是找男人也不找你这样的。”

“我硬不硬得起,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试你大爷,跟你个痨病鬼有什么好试的,挨一块都嫌晦气。”

“俞美莲,你等着,明天老子打死你。”

“你来嘛,现在就来嘛,怎么还等明天?大家快来看哟,痨病鬼还想打人哟,就你这肺癌晚期的身子板,我可不敢挨,搞不好推一下就死了,你老婆孩子不得找我赔钱。”

男人一阵剧烈咳嗽,渐渐没了声响。

俞美莲却还在骂,骂天,骂地,骂祖宗。你简直无法想象,那些恶毒的、肮脏的词汇,怎么会从这么一个长相姣好的女人嘴里蹦出来。

田苒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钟似薇往旁边挪了挪,紧贴着妈妈睡着,小声感叹道:“妈妈,春山哥哥好可怜,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因为这点蜡烛之谊,从那日起,纪春山再见到钟似薇,就会寒暄几句。

“似薇妹妹,你在初一几班?”

“我在七班。”

“好,我记住了,那你也记一下,我在九班。”

“我知道的。”

钟似薇知道纪春山。

整个年级都知道纪春山。

在这所很不怎么样的学校,他简直是天才一般的存在。

仅仅用了两个月,就扬名整个初中部和高中部,整个城北中学谁不知道,初一九班有个小孩居然在期中联考中,打败了市重点的那群学霸,位列全市第一。

听说他是从私立学校转来的。

听说他已经自学高中课程,可以做高考模拟试题。

听说他会弹钢琴,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怎么听都有一种凤凰落草的滋味,这么优异的孩子,怎么落到以堕落闻名的城北来了。

有一天,俞美莲不在家,钟似薇拿着课本去找纪春山讲题,忍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春山哥哥,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呀?”

少年双唇一抿,那种忿忿的神情又跑出来。

他拿出尺子,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三角形,给钟似薇讲那道错题:“看,已知这两个角的度数,就可以求出第三个角的度数,由此算出这个补角……”

说到最后,待情绪平复了,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个人出生在哪里,是没法由自己决定的,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走向哪里。”

正值下午,阳光将空气中的灰尘照得透亮,一束一束漂浮在空中。

钟似薇觉得这话有点高深,她听不太明白,于是扬起脸,不解地望向少年。

纪春山只好换一种通俗的解释。

“似薇妹妹,你想带你妈妈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干净、更文明的地方生活吗?”

这话钟似薇听懂了。想的。

“想,对吗?那就好好念书,只要考到好的大学,就可以走出这里。”他勉励她道。

那是钟似薇第一次知道命运的另一种可能,原来只要好好念书,努力考到好的大学,就可以带妈妈一起,搬到她在电视上看过的大城市。

少女的心中有些澎湃。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微悸动,像有一只小小的章鱼,在她身体里蜷动触角。

与此一同产生的,是她对春山哥哥的崇拜。

那个哥哥好厉害,虽然只比她大上半岁,却懂得远比她多得多,不仅在学业上,还在别的方面。好像只要跟着春山哥哥的步伐,她就一定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可惜的是,这样厉害的哥哥,时常有无助的时刻。

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俞美莲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带男人回来,却是第一次留男人过夜。

街坊四邻都抻长脖子等着看笑话,从日落开始就不断有人在那门口打探。

“出来了吗?”

“没,还在那沙发上坐着呢。”

“坐什么沙发,只怕要坐到床上了嘿嘿。”

“我早说她不是什么正经人吧,你看那骚样,这是第几个来着。”

“数不清咯,她俞美莲又不挑,是个男人不都行吗?”

“倒也不是,李卫国就不行哈哈哈哈!”

“改天让李卫国去试试,说不定也行。”

夜幕降临,那扇门仍锁得紧紧的,男人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

钟似薇年纪小,当然不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只知道那晚的新闻联播特别长,从七点半一直延时到八点,都快挤掉她看偶像剧的时间了。

好不容易挨到新闻联播播完,门铃响了。

田苒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手一边问:“谁啊?”

门外的人不说话,只一声声地按铃。

田苒只好跑去开门,一个单薄瘦长的身影站在门外,是纪春山。

“春山,怎么了?”田苒问道。

“阿姨,我可以在你家留宿一晚吗?睡沙发或者在书房打地铺都行,求你了。”少年喑哑着嗓子,听声音像是要哭了。

田苒望了望对门,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宁安巷里藏不住事,尤其是这样的桃色新闻,短短两个小时就足以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俞美莲向来不知分寸,天知道这会儿跟那男人在干着什么。

田苒看着眼前清减忧郁的少年,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停电都没能让他说出一句求人的话,今天竟然硬生生被亲妈逼出了家门。

她心下一软,道:“进来吧。”

钟似薇不懂春山哥哥为什么要来家里睡,但对于这个客人,她并不反感。相反,这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第一次有人上门留宿,她兴奋着呢。

她帮着妈妈从柜子里翻出被褥,为纪春山在客厅搭建了一个临时睡榻。

毛巾、牙膏、牙刷,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搬到纪春山面前,又天真地朝他仰仰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春山哥哥,你还要什么?”

纪春山想冲她笑一笑,可刚要咧开嘴,腮帮子就酸得厉害。

钟似薇不解地道:“春山哥哥,你怎么好像要哭了?”

田苒一把将她拉过去:“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睡吧。”

钟似薇轻“哦”一声,恋恋不舍地跟着妈妈回房了。

半夜,她被蚊子咬醒,隐隐察觉客厅里有响声,就摒住呼吸听了一会。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清了,是颤抖的、隐忍的、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抽泣。

少年纪春山,就是这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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