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展偷拍男事件闹得挺大，还上了个热搜。

钟似薇是素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困扰，但网红江如月就不免被卷入舆论风暴了，绝大多数网友都能共情被偷拍的愤怒，纷纷涌进短视频账号安慰她。

也有少数一些网友，把矛头指向了受害人，说出一些诸如“才四月就穿短裙，这么着急露肉啊”的屁话。

老鼠屎不多，但挺能坏粥。

江如月翻看这些评论，不免心中气滞，躲家里大哭了一场。

钟似薇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为此才不想将事情发网上，这时只好一边安慰如月，一边跟嘴贱网友激情对线，顺便帮忙把近期的直播推迟了，一是考虑到如月的个人状态，二是考虑到品牌方的利益。

处于这样的风口浪尖，直播间必然狂刷无关话题，看着热闹流量大，但其实对品牌形象并不是一件好事。稍有差池，就会让主播和品牌一起陷入网暴旋涡。

所以现下最负责的处理方式，是将商务活动延后，等舆论冷却再说。

钟似薇将这些顾虑跟品牌方一一沟通，大家都挺能理解，该延期的延期，该取消的取消，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小半天就过去了。

幸好四月不是广告旺季，处理完这些琐碎，钟似薇便准备去医院看看越来越频繁的偏头痛，顺便把车开去4S店维修。

她走到乔家默办公室，敲了敲门道：“家默，我想请个假，下午去趟医院。”

虽然以他们的交情及她在公司的地位，完全不必事事报备，但这些年钟似薇一直力求谨慎，扮演好合伙人和同事的角色，在他们之间划下一条楚河汉界，甚少逾矩。

乔家默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打量她一圈道：“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老毛病偏头痛，想去做个CT。”她淡淡地道。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不怎么爱惜身体。自媒体这一行工作节奏快，几乎是随传随到，没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加班到半夜是常有的事，她从来就是熬着。

失眠、头痛、肠胃炎，一大堆身体状况，总要拖到拖不下去才去医院。

“我陪你一块去吧。”乔家默说着便站起来，将椅背后的外套抄在手里。

钟似薇赶紧拒绝：“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公司下午还有事，你忙你的就好。”

乔家默有点委屈，她对他的拒绝简直太过昭彰。

钟似薇也意识到刚刚反应太过强烈，语气放软道：“要不，等我检查完，你开车来医院接我吧，正好一会要拿车去修。”

乔家默知道，这半步退让已经是钟似薇的极限，半步退让也是退让，总比没有好。他赶紧应承下来：“那你检查完打我电话……诶不对，你的车怎么了？”

“昨天跟人追尾了，人没事，就撞坏了车灯。”钟似薇不等他下一步的关心，便急急忙忙告辞道：“那我先走了，公司这边有事给我电话。”

乔家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向来明朗的眸底漫上一丝阴霾。

医院还真是什么时候都排长龙。

挂号、就诊、拍片、开药，几个流程就耗费了一下午的功夫。医生拿着片子看了看，并没有明显的病变症状，大概就是普通的偏头痛。

而偏头痛的原因，至今医学界也没有明确的说法。

只说让钟似薇注意休息，压力不要太大，顺便开了些助眠的药物——她这几年睡眠一直不太好，严重的时候需要借助药物入眠。

钟似薇拿着缴费单去取药，有段时间没来，取药窗口都改成“绿色窗口”了，说通俗点，就是不再提供塑料袋，有需要就另行去旁边自助机购买。

她往自助机瞅一眼，算了，排老长的队。

根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她决定抱着几盒药出去，反正刚给乔家默打了电话，他应该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了。

就这么抱着几盒药往外走，门口闸机处聚了一堆人，她被后面的人一撞，冷不丁又撞上了前面的人，药盒散落一地。

被撞那人转过身来。

真是冤家路窄。

钟似薇一边捡药一边抬头瞄纪春山，他这会儿心情好像不错，脸上难得挂着一丝好看的笑容，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约莫一岁大小，穿着套嫩黄色衣服，看上去像个男孩，一只手正握成拳塞到嘴边。

纪春山抱孩子的姿势还挺老练，边抱边摇，头低下去，耐心地将他塞进嘴里的小拳头抓出来，好一派慈祥的老父亲做派。

钟似薇不禁在心里盘算，分手五年，纪春山今年28岁了，的确该有个岁把的孩子了。

她知道结婚生子是凡人大多逃不过的命运，也知道男女之间一旦分开，就不再对前任负有什么贞洁义务，可心里还是难过。

细密的，不易察觉的，手指划过玻璃纤维般的难过。

她把药重新抱在手里，冲他打了声招呼：“真巧，又遇到了。”

纪春山看她抱着药狼狈的样子，指了指她手里CT检验袋，问：“你这不是有袋子吗？”

钟似薇低头，看看手里这堆药，再看看拎着的CT检验袋。

对哦，为什么不把药装CT检验袋里。

像个傻瓜。

刚想照办，又被纪春山叫住了：“拿来。”

“什么？”

“CT单。”

“干嘛？”

“我看看。”

“纪先生，这好像是我的隐私吧。”

她也开始礼尚往来，叫他纪先生了。

纪春山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眉头都扬了起来，带着点忍俊不禁的意味道：“昨天不还挺熟的吗，今天又不熟了？”

钟似薇小声嘀咕道：“不是你说不熟的吗？”

再说，他都有孩子了，再跟前任熟就不礼貌了。

纪春山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却仍执意看她的CT单：“CT报告给我，我帮你找脑科专家问问看。”

钟似薇被他逗笑了，眼神往医院大楼一飘：“这里不到处都是专家吗，还用劳烦您给我看看？再说，您以什么立场看我的CT呢？我是死是活，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这才一会儿功夫，又开始“您”上了。

别人是越聊越熟，他俩是越聊越陌生。

纪春山被呛了一顿，也不恼，反倒笑眯眯道：“钟小姐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跟我没关系呢，您不昨天刚跟我撞了回车吗，万一您这脑子有什么事，讹上我可就不好了。”

钟似薇又好气又好笑：“您放心，我就是诈尸了也不讹您。”

她其实也不知道跟纪春山生哪门子气，她好像压根没有立场生他的气吧，当初提分手的是她，狠心决绝将人拉黑的是她，纪春山从头到尾就只有默默承受的份，可为什么遇见他，就是忍不住要撒气。

气他没有拼命拼命赖住她？

气他有了新欢还有了孩子？

还是气他从不知晓她这些年吃过的苦遭过的罪？

好像都有点不讲道理。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对谁都挺讲道理的。

可对着他，她就是不太想讲道理。

纪春山见她执意不肯让步，只好退了一步，问道：“医生怎么说？”

钟似薇见他话锋软了，便也跟着软了点：“没什么，就是普通偏头痛。”

“那药呢？”他又指了指她怀里的药。

“就是安神助眠的药。”

“睡眠不好？”

“纪先生，您好像过界了吧？”

钟似薇打住话题，趁这会儿有空，将药塞进CT检验袋里，很快腾出一只手来，伸过去摸了摸小孩的脸颊，逗弄道：“挺可爱的嘛，你儿子？几岁了？”

纪春山微微侧身，跟她拉出点距离，以牙还牙道：“钟小姐，这好像是我的隐私吧，你打听这些，难道不算过界？”

钟似薇收回手，不问就不问，谁稀罕知道。

电话适时响起。

是乔家默。

钟似薇按下接听键，那头的声音飘出来：“似薇，我到医院大门口了，你在哪呢？”

纪春山眸光微闪，怀里孩子好像要哭了，他只好抱着走远了些。

目光却仍然追着正在讲电话的女人。

钟似薇报了具体位置：“就在门诊出入口的闸机边，你把车开过来就看到了。”

那边欢快“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钟似薇没再搭理纪春山，他走远了点，她便也往反方向走更远了点。

乔家默很快就跑来了，他穿着一身时尚潮牌，看起来相当阳光活力，很顺手地接过钟似薇手里的袋子，笑着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钟似薇想不准要不要再跟纪春山打个招呼，便只递了个眼神过去，正好他也往这边看，目光又撞到一处了。

乔家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错愕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似地，大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向纪春山道：“趣游网络的纪总是吧，我在企业家杂志上见过您的照片，幸会幸会，我是弘声传媒的乔家默，之前有幸跟您公司副总贺奕铭先生吃过饭。”

纪春山愣了一秒，似乎在脑海中飞快检索这人的信息，莞尔笑道：“能在这里幸会，真是太巧了。”

这声“太巧了”阴阳怪气，听起来山路十八弯的，是专门说给钟似薇听的。

钟似薇恨不得勾住乔家默的衣领强行拽走。

乔家默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还喜不自胜地替钟似薇引荐呢。

“似薇，这位是趣游网络的纪总，目前游戏行业数一数二的翘楚，他们公司有款叫《星恋》的游戏，今年特别火，上过好几次热搜，你一定知道吧。”

又指向钟似薇道：“这是我们弘声传媒的副总，钟似薇。”

气氛都拱到这了，不寒暄一下说不过去。

于是相识十六载的两个人，又装模作样地重新认识了一下。

“您好，纪总。”

“您好，钟总。”

得，这天果然越聊越陌生，开始“总”上了。

乔家默非常有事业心地递上一张名片，纪春山没有回敬名片，却以极其反常的耐心，跟人加上了微信。

乔家默趁机介绍了一下业务范围，客套道：“趣游要是需要线上推广，欢迎随时联系我们，我们在这一块资源相当丰富，有很多成功运作案例。”

再搬出个熟人加强安利：“有空请您和贺总赏脸一块吃顿饭。”

没想到，纪春山“赏脸”得有些过分，当下就约上了：“那好啊，不如就约下周吧，具体时间我们微信上定，正好我们今年也要做线上推广，很期待跟你们合作。”

乔家默受宠若惊，这生意谈得这么顺畅吗？要知道，之前他跟趣游网络另一位创始人贺奕铭约了好几次，最后才在一个别人攒的局上匆匆碰过两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

今天这是财神爷优惠酬宾了吗？

钟似薇冷眼旁观，气都要气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出来了，纪春山就是故意的。

故意给她难堪。

好不容易等乔家默交际完，她的脸都快红透了，用手摸了摸耳朵根，又盖住小半张脸，飞快跟着往车上钻了。

车终于平稳地驶离，乔家默还在兴奋雀跃地期待美好合作，钟似薇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女人从门诊跑出来。

挺年轻的，长头发，个子小小的，笑着从纪春山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