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凤卿云领着慕景出去散步，顺着山脉往上，竟在半山腰发现一个湖泊。湖水袅袅冒着热气，触手温热，硫磺的味道让她心喜："是温泉！"

慕景蹲下，用手撩了撩，笑道："这东西入药有奇效，可惜慕蓉不在，否则……"

凤卿云道："日后她与师兄回来了，再带着来不就是了么。"

慕景闻言欣喜，凤卿云起身拍拍手："我们回去吧。"

刚进门就看到老翁的儿子正准备出去，见他们回来立时松了口气："公子、慕小哥，幸好你们平安回来了。"

慕景不解："我陪公子随意走了走，怎地了？"

杜磨也不隐瞒，将门关上，插上门栓，道："几个月前有一伙山贼来了尧州，就藏在马鹿山上，夜里都没有人家敢出门。白天虽然安全些，却还是小心为好。"

"山贼？"凤卿云一顿，"官府没有派人去剿吗？"

"派了，"他苦笑，"两三个月前太守大人亲自领兵进山剿匪，可惜无功而返。"

凤卿云若有所思，只道一声："知道了。"

山中无事，晚上睡得早，她半夜醒来，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不多时，细细弱弱、呜呜咽咽的女声从远处飘来，像在哭，听得人心烦。她翻了几次身，见还没有停歇的趋势，这才下床披了件衣裳出门。夜里风大，温度又低，幸是她有内力护身，穿得少也不觉冷。

穿过月洞门，距离下人住的地方越来越近，啜泣声也越来越大。下人院里门窗紧闭，四下寂静，唯有一间屋子亮着微光，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举手叩门，屋子里立马安静下来。须臾响起人声："谁？"是杜磨。

凤卿云轻声道："是我。"

杜磨赶忙拉开门栓，见着她吓了一跳："公子，您怎地来了？"语毕似是想起什么，脸上窘迫，"可是我家那口子吵着了？"回头低骂："哭哭哭，就知道哭！看你都把公子给惊扰了！"

凤卿云抬手止住，笑道："不碍事的。"顿了顿，"不过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至夜不能寐？"杜磨挠挠头，嘴张了几次，又不知该怎么说。

还是杜王氏见自家丈夫没用，擦了擦眼泪，从屋里出来，哑声道："屋外风凉，公子若不嫌弃，请进来一坐吧。"他们一家人是凤府找来看屋子的，一直生活在别庄。也不似春娘母女是家奴，没有那么重礼。

杜磨这才醒过神，忙不迭地请人进来。凤卿云笑了笑，跨步而入。

杜王氏给她倒了杯温水，怕她觉得自己怠慢，解释道："入夜了，喝茶醒神，公子喝杯温水暖暖身子。"

凤卿云道了声谢，并不在意。

杜王氏揉揉眼睛，慢慢道："不瞒公子，奴家娘家便在前头不远的王家村，嫁给相公三载，家中父母健在，尚有一兄一妹。"

听她说起自己的家底，凤卿云呷了一口温水。

"兄长早已娶妻，唯有一个妹妹，自小被送进城里官家做工，尚无亲事。"说着眼泪又涌出来，杜磨慌得没法儿，将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

杜王氏被他逗得一笑，这才好了些。清了清嗓子："奴家妹妹长得美，在东家被选作小姐婢子，很得看重。人人都知她能干，巴不得娶进家门，前两天媒婆上门给说了件亲事，爹娘托人传话让她回家来见见，谁知……谁知……"双目通红，再也说不下去。

杜磨讷讷道："谁知在回来的路上被人给抢了。"

"是谁？"凤卿云指尖搭着杯沿，眸中神色不明。

杜磨道："便是奴才与公子说的那伙山贼，他们不抢村民钱财，不抢城中大户，就喜欢抓些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说是……说是供其亵玩。"

"被抢的还有哪些人家？"

杜王氏抽咽，将知道的说了出来，凤卿云安抚几句，道："我明日进城去拜会太守大人，托他相帮，你们不必忧心。"

盏灯笼走了。杜磨感激不已，千恩万谢地送她出了下人院，还要再送，被她拦住，自己挑了盏灯笼走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与慕景去了尧州城，径直到了太守府。上官靖不在府内，是陆嫣然出来相迎。

凤卿云入仕时投在太傅陆蒙门下，与陆嫣然算是师兄妹。阔别几载，她还是温婉一如当初，气质出尘，又不失活泼动人。

"凤大人，"敛衽一礼，凤卿云笑道："嫣然，你我何时这般生疏了。"

陆嫣然掩唇一笑："卿云哥哥先前路经尧州，我夫婿好意为你洗尘，你却骗他，独自走了。夫婿好生难过了几日，卿云哥哥还怪嫣然生疏么？"

凤卿云只得苦笑赔罪。

陆嫣然是个懂分寸的，顺着台阶将那件事揭了过去，两人在厅里坐着喝茶，不多时，上官靖赶了回来。陆嫣然命人上了茶水点心，自己寻了借口退出去，不打扰他们说事。

上官靖早上才收到凤卿云出了京都的消息，转眼她就来了太守府。他捉摸不定她的来意，心里正虚着，幸好凤卿云开口直奔主题，问的就是马鹿山那群山贼的事。上官靖心头一松，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末了劝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难成大器，凤相无需忧心。下官这就调动人马到别庄守着，让凤相安心休养。"

凤卿云似笑非笑："上官大人既不知是从何处流窜而来的匪类，亦不知其人马虚实，怎能断定难成大器？"

上官靖笑道："不瞒大人，下官曾带人进山剿匪，那群匪徒闻风而逃，只待下官回城，这才灰头土脸地又回来。绿林之人最忌无胆，但凡稍有实力，拼死也要与下官人马打上几回。"

她若有所思，半晌道："尧州与京都不过一日路程，贵胄甚多，马鹿山若不清剿干净，迟早有一日捅到皇上面前去，届时大人如何自处？"

上官靖倒没想过这许多，听她说出来，便开始琢磨是否是个暗示。恰逢陆嫣然叫人来请去用膳，凤卿云点到即止，寻理由推脱了。

回到别庄，杜王氏的哥哥也从王家村来了，两人心心念念地等着，望眼欲穿地盼她回来。凤卿云宽慰两句，杜王氏看她不如昨夜那般笃定，心下甚觉无望。

谁料第二日尧州城里传来消息，太守上官靖带着一千人马进了马鹿山。可上官靖带人在马鹿山转了一天，依旧如前次一样，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上官靖不敢随意敷衍，就在山下守着，只等明日再去搜一回。

搜山本就突然，凤卿云放了话，料定上官靖肯定会有动作，却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天。那些山贼却躲避得这样及时，怕是不止害怕那样简单。

就这么僵持了四五日，上官靖无法，留下兵卒守着，亲自来别庄请示。

他到的时候，凤卿云正与陈勤在院子里下棋。喜儿在一旁添茶，慕景在忙那些从山上鼓捣回来的花草，天光正好，一脉悠闲。

上官靖几日没有睡好觉，见挑起事情的主反而自在得乐，不由心里堵闷。凤卿云似是不知，吩咐喜儿搬凳子、倒茶水，等上官靖坐定了才笑眯眯道："上官大人怎地有空来了？"

上官靖笑了笑，"前几日得凤相教导，下官不敢怠慢，已将马鹿山围起来搜了数日。可至今日为止，仍是不见匪类一人。下官实在无法儿，还请大人有所明示。"

凤卿云笑道："上官大人说笑了，尧州乃大人管辖，本官若是插手，岂不是逾越？"

上官靖额上青筋微跳，僵声道："那凤相上门与下官所说那些，又是何意？"凤卿云一子落定，陈勤脸上惨淡愁云，哀叹一声。她接过喜儿递来的湿帕子擦擦手，叹道："庄内下人有亲眷被那伙山贼掳去，又不见官府救人，本官这才上门叨扰。"

上官靖脸色一白，请罪："是下官无能。"

凤卿云摇摇头，起身扶他："你是嫣然的夫婿，便是我妹婿，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顿了顿，"你既不知如何是好，我也不好袖手旁观。你知道那伙山贼躲到何处去了么？"

上官靖道："马鹿山后方是悬崖峭壁，无法藏匿，山前是条大道，宽阔无碍，一览无遗。可左右与丘虞山、嵩岷山相连，与明州、禹州都有接壤，非下官辖域。下官不知他们具体逃往何处，但若是藏到了那些地方，下官也无法儿。"

凤卿云略一思虑，终是道："我随你去看看吧。"

上官靖大喜过望，等着慕景备好马，他与凤卿云二人即刻赶往马鹿山。到的时候正见山下兵丁懒懒散散，或围坐一团谈天，或倚石而眠，凤卿云不由皱眉。上官靖脸色亦是不好看，一边命人去重整，一边对凤卿云赔笑："凤相见笑了。"

凤卿云年纪比他小许多，却一直居着高位，上官靖心里不是没有愤懑的。他自信才智不输他人，不过是没有她那样的好运气，赶上了先皇后逼宫。如今被她逼着剿匪，毫无收获，又让她看到军纪不整，难免气闷。

凤卿云笑笑，并没有责难。拉着马缰信步绕着马鹿山粗粗看了看，山势陡峭、高耸入云，左右连绵无尽头，无怪乎司马青束手无策，实在是颇有难度。山贼选了这个地方，必是吃定了跨着三州，任一边都拿他们没辙。

"凤相可有计策了？"上官靖跟在她身边，眼里暗含揶揄。

凤卿云笑道："尚无。"

上官靖叹气："这下大人该明白，下官并非寻由懈怠。"

凤卿云懒得理他，只道："上官大人在山下等候，本官进山去瞧瞧。"说完不等他反应，一夹马腹，转瞬进了茂密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