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云似有感应，动了动，脸转对燕淮胸膛。
燕淮只觉目光似刀剜在肌肤，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堪承受地垂首萧珏走近，眉间微蹙。
转头避开。
燕淮低声道："她不大高兴，喝了点酒。"唇瓣干裂得发疼，"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腿伤着了。"
萧珏伸出手，轻轻巧巧将凤卿云移到自己怀里，臂间轻若无物，他下意识抱紧了些。丢下一句"知道了"，拥着她上马，一手搂着纤腰，一手拉绳，溜着马儿慢慢走。
近卫全数低下头，不敢直视。
燕淮愣愣站在火光里，瞧他们渐行渐远。胸口像是破了个洞，风呼呼地灌进来，凉到骨子里。
凤卿云难得喝醉，软成一团，酒香混合着天然的体香，引人入醉。萧珏鼻端幽幽，身上有些发热，心头闷燥，低头埋在她颈间深吸一口。
她不耐地挣了挣，差点儿掉下马去，吓得他一个激灵，连忙把人嵌在自己心口。
有近卫在前头照路，其他跟在后头，皆是远远的。她明日知晓，想是又要生气了。其实有什么关系？天下人还有哪个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可有谁敢说呢。
"唔……"她忽地动了动，喃喃道："阿珏……"
他敛神，嗤笑道："还知道叫人……"
凤卿云揪着他袖角，睫毛颤了颤，睁开的一双眼睛里仍是迷雾重重。费力地扬起头看他，疑惑半晌，傻傻伸出手："师、师兄……呢？"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不悦，"居然还记得师兄。"
隐隐的酸味让她眉眼绽出一朵花，不管不顾地扳住他脑袋压下来，自己仰着脸迎上去，唇瓣相碰，她重重地吮了一下。
"你尝出来了吗？"她与平日不大一样，发丝拂在他脸上微痒，凤眼微眯，媚色无疆。
萧珏正了神色，一双黑眸情绪莫名："你怎么了？"眸色渐沉，手掌托着她的脸，低声诱哄："卿卿，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危险一闪而过，"燕淮和你说什么了？"
"师兄？"她懵懂不解，"哦……"尾音拉长，眼睛月牙儿般弯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归于隐暗。
"可我只要你啊……"
我只要你啊。
他沉默，耳畔是她轻盈的呼吸，薄唇贴着她脸颊，体温交融，亲密无间。
眼见着凤府府舍越来越近，她陷在他身前酣梦正好，他不待细想，将人带回了宫。不肯让别人窥破，自己亲手替她换衣脱鞋，抱到床榻上歇着。
孙禧交代好守夜的宫侍后进来，隔着珠帘轻声道："皇上，月妃娘娘派人来问过几次，奴才该怎么回？"里间萧珏轻动，女声轻喃："阿珏……"
即刻安静下来。
"就说朕已经歇下了，明儿个去看她。"
孙禧领命，躬身退出。
凤卿云睡颜恬静，长发披散在明黄帐幔之间，纠缠着白皙肌肤，春色盈然。萧珏左臂困在她怀中，柔软馥郁，哪里脱得开身去。
我只要你……耳边仿佛又回响起这句话，他心中一动，俯下身轻轻含住她的唇。舌尖扫过，酒混合着花蜜般的甜，直蔓延到心脏。
她清减许多，压在身下更觉瘦弱，他心上腾起一缕柔情，动作越发轻柔。她意乱情迷，仿似化成了一滩水，随便他嘴唇落到哪儿，哪儿便沸腾起来。
"卿卿……"他哑声唤着她的名，像是突然有些不安，握住她的手，五指交扣。"记住你的话……只要我…."
"只要我……"
不管男女，不管亲疏，这世上，只有我。
她混混沌沌地应答，"只要你……"
萧珏满意地在她鼻尖亲了亲，转手从枕下摸出个玉坠。触手温凉，其间仿若有水光流转，雕刻精细，品相不凡。
他将坠子在手心里捏热了，仔细给她系到脖子上，贴在她耳畔轻声，宛若情语："不许再退给我了。"
萧衡在京都待了几日后，就在百姓朝官的欢送下，与燕淮出发去了儋州。
到了三月末，华国公主一行进入天齐境内，萧珏派了右相负责，凤卿云只得把右相的一应事务揽在自己身上，忙得脚不沾地。
四月初，太史局选定了日子，要以国礼将华国熙和公主迎进宫内。太后年岁已高，月妃资历尚浅，置办筵席流程的事都落在内务府身上。
掌事的大臣是凤卿云一手提拔起来的，知道她与萧珏之间有所不同，本不想打扰。可自萧珏登基后宫里尚没有办过这般喜庆的事，他得了礼仪规制，却不知萧珏忌讳，少不得要求人问知。
凤卿云直叹自己是个劳碌命，忙里偷出来的闲，都赔在了内务府上。转眼到了日子，她一早进宫督促，直到筵席摆上，众人就座，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照例是华国使臣上表忠心，萧珏赏东西，使臣谢恩。熙和公主生母为异族，所以她生得轮廓较深，五官精致美丽，身姿高挑妙曼。送亲而来的华国皇子穆郝与她同母，高鼻深目，极是英俊，只是肤色白得诡异，眼神漂浮，让凤卿云不喜。
兴致缺缺，干脆借故脱身，到殿外去喘口气。
结果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人跟了出来，一回头，讶然："江大人？"
江延是个儒雅的男子，一身官袍磊然，又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很是稳重。他在朝中向来是中立清流，因中庸寂寂，也未得罪什么人，与凤卿云仅是君子之交。
"凤相，"他走上前，温文笑道："凤相离席，可是不适？"
凤卿云揉了揉眉心："近日俗事甚多。"
"凤相虽然年纪轻，也要保重为好。"
凤卿云对他突来的亲近有些拿不定，笑了笑："有劳费心。"
江延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小女在桃花会得凤相出手相救，下官感激不尽，又恐被人误解攀附高门，只好借着这个时机与凤相道谢。"
凤卿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江大人客气了。"
江延摇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小女险些受辱，多亏大人才能幸免，内人与下官说了数次，定要当面谢过大人。"他深深作揖，"明日是小女生辰，下官想邀大人到府，还请大人不要推拒。"
这……未免太不合规矩。江婉清尚未出阁，她的生辰邀请一个陌生男子前往，若传了出去，不知要被坊间如何编排。
江延明白她的顾虑，"凤大人放心，家宴而已，并无旁人。"
难得求她，又是为了报恩，强硬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凤卿云略一思忖，只好应下。
第二日早起上朝，萧珏精神倒好，看来没有被酒色掏空身子。
她一上午话也不说一句，连带着朝臣噤若寒蝉，谁都摸不准出了什么事。下朝后，出了殿门没几步就被孙禧叫住。
她难得没给孙禧面子，只道有事，兀自走了。
出宫后让慕景将马车赶到江府，江夫人早已备好一切，就等着她了。
坐定才发现除了她，便只有江延、江夫人和江婉清。江家长女、二女早已出嫁，不在不足为奇。可江婉清生辰，连一个交好的表亲姐妹也没有，倒是有点不对劲。
她不好多问，一顿饭吃得很是拘谨。江延不时与她说些朝事，江夫人含笑看她，连连夹菜。江婉清低头不语，两颊灿若红霞。
好不容易结束了，江延又想唤她去书房继续说。凤卿云忙拒绝，想了想，道："凤某想与江小姐说几句话。"
江婉清一愣，红霞仿佛蔓延至耳后，满目皆是美景。
江延与夫人对视一眼，江夫人欢喜道："后院清静，相爷若不嫌弃，便去那儿吧。"
凤卿云谢过，先行出了门。身后脚步声碎碎，是江婉清紧随其后。
江延是个风雅之士，还以为他院子里必定是梅兰竹菊，不曾想竟是大片芍药。可惜还没到花期，但也可想盛放之景。
她在一丛花前站定，早已想好的说辞在脑中又过了一遍。
虽然经历情事不多，但萧珏向来是个能说会掰的，什么样的女儿心思她没有过呢。江婉清许是柳岐府上那一面，许是桃花会中那一扶，总归是对她多了些不寻常的心思。
江延夫妇乐见其成，不惜为女儿促成。
她肯来，一是承了江延的情，二是想寻个机会，与江婉清把话说清楚。
拿定主意，回身道："江小姐……"话音戛然而止。
面前一双素白小手，十指纤纤，掌心托着素底荷包，高高地举到她眼前。江婉清整个人都成了粉红色，头埋在双臂之间，声音亦是低低的，像是从花丛深处发出来一般："凤、凤大人，多谢你与我共度生辰，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结结巴巴，一句话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完。
凤卿云愣住，看那一对鸳鸯针脚绵密，栩栩如生，情意绵绵开如并蒂莲，便知她是花了多大的心力。然而心思百转，终归只能一叹："江小姐……凤某配不上你的一番心意。"
江婉清肩头一颤，僵愣须臾，她慢慢抬起脸，脸上是胭脂也掩不住的白。
"凤大人……"挤出一抹笑，她又低下头："婉清……明白了。"
凤卿云内心松了口气，却泛起止不住的怜惜。江婉清身子孱弱，性情亦不算刚毅，这番与自己表明，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来日方长，江小姐必定会遇上可心之人，至于凤某……非江小姐缘故，实是凤某未有过成家之想。"
江婉清只道是她推脱之辞，将荷包紧紧攥在手心里，默默地点头。
凤卿云卸下心口一块石，与她琐碎几句，返回前厅。向江延告辞后出了江府，街上人声鼎沸，一时陷入茫然。默了默，吩咐慕景："去医馆。"
医馆的学徒瞧见是凤府的马车，迎上来将凤卿云径直带到隔间，不过一会儿，关门停诊，留着大白胡子的老大夫陈勤进来请安。
"主子。"
凤卿云颔首，慕景退出去替他们守着，她才道："近日不知怎么回事，眼睛疼得厉害。"陈勤征得她点头，将垫枕搁在她手腕下，细细把脉。须臾又冒犯地看了看她的眼睛，斟酌许久道："慕蓉姑娘去前曾嘱咐过属下每三日便将药送到相府，主子……主子可是……"
凤卿云捏捏眉心："嗯，近日事务太多，都忘了。"
陈勤脸色不好："主子眼睛受剑气所伤，若非慕蓉姑娘处置及时，恐怕早已……如今调养又不妥当，旧伤复发，主子要是再这般怠慢，纵是神医在世，也无法了。"
凤卿云沉默片刻，问道："那该如何？"
"静心休养，配以汤药调理，许能稍解一二。"
"多久？"
"至少一月。"
她顿住，低低问："没有别的法子么？"得到答复，语声微沉，"知道了。"
一颗心烦乱不堪，纠结阴郁持续到晚上。柳氏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江三小姐的事，找人过来探话，被凤卿云打发了。一转头，方氏院里的锦瑟也来了。
她不堪其扰，索性闭门，任谁来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