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枯燥乏味的负重训练，从走路到跑起最艰难的突破，所有一切动力源于他对凌肆的想念。

可是有一天，顾浔发现凌肆好像失踪了，不接电话，信息彻底不回。好像凌肆回学校那次起，他们没再有过视频通话，语音也不断减少，最后只剩寥寥无几的信息。

他不停地给凌肆打电话，都是转忙音。电话又打给凌建邦，得知凌肆已经去大学了，具体哪所大学，凌建邦没说。

凌肆太独立，入学未必让凌建邦送，顾浔一想到他孤零零一人，就莫名心疼，加上也不想错过凌肆人生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本就计划回国陪他去学校。

但现在凌肆入学了，却没告诉他，顾浔茫然，察觉到这段时间凌肆确实好像不太对劲，于是不顾康复师与顾景黎的反对，执意飞回国。

最后顾景黎也跟着回来，晚上八点多到达天清湾，他很诧异，妻子竟在侨城。

顾浔一下车便跑回二楼，推开凌肆的房间开了灯，室内干净整洁，他迅速拉开衣柜，挂着一年四季的校服和他常穿的运动服。

桌上的铃兰已经挂着圆球形深宝石红色浆果，还有他送给凌肆的篮球和篮球扣。

东西都还在，隔壁书房也维持原样，顾浔下楼，询问明叔最后一次见凌肆是什么时候？

明叔看一眼纪非晚，垂着眸道：“前些日子我回老家探亲，并未见到他。”

“那凌叔呢？”顾浔问，“他不在侨城？”

明叔：“他回老家了。”

顾浔掏出手机，查询机票信息。

纪非晚一直观察顾浔的神色，看似冷静的他实际很慌张，少年眉眼间藏不住的焦灼。

她开口：“小浔，你见不到阿肆的。”

顾浔动作一顿，抬头狐疑问道：“为什么我见不到他？”

纪非晚面有难色，犹豫半天，欲言又止。

十来天前。

她可以出院了，出院前去看凌依，不巧凌依在睡觉，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碰到刚好回来的凌肆。

凌肆邀请她坐下，并倒了水，而后郑重说道：“纪阿姨，我会离开顾浔。”

纪非晚诧异的看着他，凌肆不是容易变卦的人，怎么会？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凌肆没回答，瞥一眼熟睡的凌依，眼神真挚，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想过了，顾浔应该有属于他更广阔的世界。”

而他不一样，这里有他放不下的家人，有他作为子女、兄长的责任，所以他只能留在这一方天地。

原本方向就不同的两人，若非要一致，将来势必有一方是牺牲的，那一方只会是顾浔。他有什么资格让顾浔牺牲，如果仅仅是因为喜欢他，顾浔将来会不会后悔？

纪非晚和顾景黎所做的一切，让他没法容忍自己的自私。

然而纪非晚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担忧：“小浔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她比谁都了解儿子的执着。

“他会的，”凌肆很肯定的回答。

当时纪非晚不明白凌肆的意思，后来凌依出院，凌建邦回来收拾东西，从他口中得知凌肆也要一起回老家，准备去上学。

“他去了军校，”纪非晚终究还是说出来，顾浔迟早也会知道。

一旁的顾景黎难得一见的吃惊，他记得凌肆的目标不是军校，未等他问原因便听到顾浔着急问。

“哪一所学校？我去找他。”

纪非晚也没想到凌肆会选择这种方式：“阿肆他不能见你，你也找不到他。”她跟顾浔解释凌肆入学后去了机密部队，不能随意出入，也不能私下见外籍人士。

顾浔瞳孔骤然一震：“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非晚知道根源在自己，她这段时间也很煎熬，这么做到底正不正确，可事已至此，显然已没了退路，劝道：“小浔，阿肆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可他明明答应过我，会一辈子追着我。”顾浔语气满是不相信，喃喃自语，“凌肆那么守承诺，他不会丢下我，他答应过我的。”

顾景黎惊讶地看向顾浔，从联系不上凌肆开始，顾浔就处于焦虑恐慌的状态，康复训练时也频频心不在焉。当时他就觉得顾浔对凌肆的担忧超过了同伴好友，如今看来有了合理的解释。再看看妻子，似乎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顾浔恍然想到什么，急冲冲出门。

纪非晚急忙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找他问清楚，我见不到，凌叔肯定可以见，”顾浔越过纪非晚，叫明叔开车送他去机场。

纪非晚心疼道：“你已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先休息一晚，”她知道拦不住顾浔，索性答应，“明天妈妈陪你过去。”

顾浔哪里听得进去，拨开纪非晚的手：“不，我现在就要去，”好像迟一秒，他离凌肆会越来越越远。

顾景黎拉着纪非晚：“让他去吧，这件事得他自己想通。”

纪非晚也不再阻拦，忧心忡忡地望着顾浔上车。

车子一驶离，顾景黎难得对妻子严肃：“Fable，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美国吗？阿肆又怎么会去读军校？”

两人相处多年，纪非晚知道顾景黎很了解她，若是说谎，他一定会知道，稍微一查就能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干脆将她所见所做和盘托出。

她悄悄回国后，去医院了解凌依的病情，意外得知与凌依同血型，于是做了检查，发现人类白细胞抗原等各方面都与凌依相符，无论如何她都没法看着凌依生命消逝。

担心顾景黎误会，纪非晚着急解释：“我没用凌依来威胁阿肆，是不小心被他发现了。”

先不说顾浔与凌肆的事，得知妻子做了肾脏捐赠手术，顾景黎震惊之余既心疼又气恼，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无奈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

“你一定会反对我那么做，”反对她要求凌肆离开顾浔，纪非晚抽泣道，“但我没办法，是我毁了小浔的梦想，我得让他重回原来的轨道，你明白吗？”

“小浔车祸不是你的错，那是意外，我们都不想的意外。”顾景黎现在觉得，需要看心理医生还有纪非晚，她一直没从顾浔车祸的阴影走出，活在内疚里。

纪非晚固执的认为如果不是她，儿子的人生轨迹不会发生改变，现在应该好好的在茱莉亚学习，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

她泪眼婆娑祈求：“就再一次，Kingsley，让我再任性一次，好吗？”

良久，顾景黎叹了一声气，边擦拭纪非晚的眼泪边问：“阿肆在哪儿？”

纪非晚摇头：“他没跟我说，”忽而抓着顾景黎的手臂，“小浔的腿没完全康复，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顾景黎：“我让阿明跟着。”

-

落地锦城接近凌晨十二点，顾浔从机场出来打了一辆计程车。

城市流光溢彩的华灯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下了高速，车子驶入乡村道路。

夜雾笼罩着大地，初秋的一切都变得很安静，静到顾浔只听到自己急促不安的心跳声。

车子行驶了五百多公里，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顾浔到达阿神村。

凌建邦开门准备去菜地，蓦地瞧见顾浔站在家门外，揉揉眼确认没眼花，忙问：“小浔少爷，你怎么来了？”

顾浔上前两步，焦急道：“凌叔，你知道阿肆在哪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

凌建邦瞧着顾浔瞳孔布满血丝，略显疲态的苍白面色，赶忙邀请他进屋，给他到了一杯温水。

顾浔没喝，他不渴，只想知道凌肆在哪。

凌建邦紧握水杯，低头看着水杯里的水，回想凌肆走前的叮嘱。

“顾浔来找我的话，无论他要求什么，您都别答应。”之后凌肆跟他坦白了原因。

“我喜欢上了顾浔，但我知道我们不合适，现在要跟他分开。”

凌建邦除了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儿子他问心有愧，骂不出口，若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没想到他刚消化完这件事，顾浔却找上门了。

面对顾浔，凌建邦存在的愧疚不比凌肆少，可他更明白凌肆的选择是正确的。

如实道：“小浔少爷，阿肆去了边疆，我们没法找到他。”

胸腔的气像被堵住，呼吸一时上不来，顾浔猛地吞咽一下，冷静地分析：“你们总该有联系的，你帮我联系他。”

凌建邦狠狠心：“小浔少爷，你们的事阿肆跟我说了，是我逼他去军校的。”

“你撒谎，”顾浔一口否认，他知道凌建邦从不逼迫凌肆做任何事，况且没人逼得了凌肆，央求道，“凌叔，求你帮我联系他，我真的有话要跟他说。”

凌建邦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浔，头发凌乱看上去有些狼狈，白衣白裤显得他更苍白了，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

扑通一声！

顾浔吓一跳，急忙扶起凌建邦。

凌建邦却不起来，诚恳地道歉：“小浔少爷，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劝他去照顾你，是我没好好看着他，让他犯了错，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老板和夫人，全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好了，请你别再找阿肆了。”

顾浔拉着凌建邦起身，可是他力气没有凌建邦大，拉不住。凌建邦咬咬牙狠心道：“小浔少爷，你若不回去，我不会起来。”

望着半白的头发，顾浔泄了气：“凌叔，你起来，我不问你了。”说着转身出门。

阿神村海拔千米高，气温低，除了随身的证件，顾浔什么都没带，单薄的衣衫裹不住身上的体温。他没有走，离小木楼十几米远。

身体的冷硬不及他内心的绝望，这种感觉好似回国前，失望一点点侵蚀、占据着他，最终陷入无尽深渊，任他怎么挣扎就是起不来。

不知站了多久，顾浔感觉头晕眼花，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

凌依端着水和一碗小米粥走过来：“顾浔哥哥，你先吃点东西。”

顾浔摇摇头，他没法进屋，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求得凌建邦怜悯。

凌依看他脸都晒红了，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忙说：“你把这些吃了，我会帮你联系我哥。”

顾浔一听来了精神，拿起水杯猛灌，喝完又吃粥，边吃边问：“怎么联系？”

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留言给哥哥学校的辅导员，凌依没明说，而是要求：“我哥训练结束中午应该会打过来，你到我家里面等。”

-

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去年暑假他还和凌肆住在这里，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望着干净整洁的房间，浓浓的悲伤涌入心头，顾浔坐在床边，鼻腔又酸又涩。

凌建邦没有再请求顾浔离开，默默出门往山上走。凌依想，或许这一点她是跟老爸学的，心里郁结就会跑去山上跟老妈倾诉。

她拿出手机给顾浔：“顾浔哥哥，你一定很累了，先睡一会，奶奶去大伯家了，你有事叫我。”

顾浔睡不着，紧紧盯着手里的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中午十二点过了，手机都快被顾浔盯出窟窿来，他的手在抖，手心都是汗，放下手机，往衣角擦了擦。

铃——

桌上手机显示陌生来电，顾浔迅速拿起手机，紧张没拿稳滑了一下手机差点掉落，他双手握住手机，按了接听键。

“凌依，身体哪里不舒服？爸爸没在家吗？”

沉稳熟悉的嗓音灌入耳膜，剧烈跳动的心脏有一瞬的停顿，顾浔稳住心神，缓缓开口：“是我。”

电话那头呼吸停滞，恍若过了半个世纪，凌肆低声道：“顾浔，对不起。”

顾浔眼眶蒙上一片水雾，哽咽道：“我不要你对不起，我只要你回来。”

“回不去了，”凌肆声音很平静，“顾浔，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顾浔知道，在来的路上他查过，且不说他是男的，就算是女的，只要凌肆是军人，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律法的规定，不会因为他俩而打破。

凌肆以一种完全没有退路的方式来隔绝两人的关系，眼泪划过脸颊，顾浔问：“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是我的错，一开始我不该答应顾叔叔，也不该答应跟你交往，”他最大的错就是爱上顾浔，却没有爱他的资格。

凌肆的话如刺骨的寒冰扎进心头，阵阵寒意袭遍他四肢百骸，顾浔紧紧捏住手机，颤声问：“你后悔了？”

......

沉默良久。

凌肆再次开口：“放手吧，顾浔。”

“我不放，”顾浔哭出了声，执拗地苦苦哀求，“凌肆，我求你，你回来好不好？”

“军令如山，我不能违背。”

顾浔凉凉地问：“所以你要违背对我的承诺吗？”

“我很抱歉，”凌肆淡淡回应，“时间到了，我要挂了。”

“别挂，”顾浔害怕凌肆挂断慌了神，急急说道，“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凌肆，我愿意等，等你回来，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片刻，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不起。”

泪水模糊了双眼，顾浔哭喊着:“为什么都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对不起，凌肆，答应我，答应我......”

“我真的要挂了。”

顾浔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厉声道：“凌肆，我绝不原谅你。”

“对不起......”

嘟嘟——

电话那头挂断的嘟嘟声彻底击溃顾浔强装的镇定，卧倒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泪水止不住。

纤细的指尖紧紧扣住木床边，试图获得一丝丝支撑。他好痛，从未有过的锥心疼痛，心脏仿佛被反复撕裂碾碎，比他车祸双腿被压更痛。

望着床上颤抖的顾浔，站在门口的凌依抹去眼角的泪，小声唤道：“顾浔哥哥......”

顾浔没反应，身体一直颤着，凌依心生不忍，几番欲开口，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埋在那声深深的叹气里，她蹲坐在门口守着。

眼泪流干了，顾浔呼吸渐渐平复，缓缓起身站起，拿起手机还给凌依并道了谢：“叫凌叔回来吧，我以后不会来了。”

凌肆的决绝他挽留不了，再纠缠也只是给凌叔一家造成困扰。

凌依看着顾浔落寞的背影，快步跟上，担心问道：“顾浔哥哥，你去哪儿？”

顾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再见了，凌依。”

回头看了一眼，再见了，阿神村，再见了这里的一切，再见了，凌肆。

顾浔走了，没有再回头。

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凌依鼻头一酸，眼泪簌簌落下，不断道歉：“对不起，顾浔哥哥，都是因为我......”

顾浔麻木晃晃悠悠走出村子小道，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双腿发出生理性的抗议，酸痛不已，可他丝毫不在意。

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盖，天色变得灰暗，刮起风。

栗棕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挡住了他的视线，不小心踩进低坑，摔了一跤，掌心火辣辣的疼。

顾浔张开手掌，望在摩擦出血的伤口发呆，是不是他在这里等，凌肆就会像上次那样，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凌肆，一场大雨冲刷掌心的血迹，雪白的皮肤没了血色，顾浔仰着头，任由雨水拍打着他。

雨水夹着冷风，顾浔打了一哆嗦，抱着身体，心里还在期待。

宛若隔世，他终于撑不了，眼皮在打架，感觉好累，累到就想此刻沉沉睡去。

眼睛合上那一瞬，仿佛看到大雨中有个人影向他走来。

下一章时间跨度大

对了，阿神村的“阿”念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