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铮这一声阿野，让莫辞野恍然间以为回到了不久前牧铮易感期的时候。

至于他那对父母，莫辞野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不在乎，因为不在乎就不会伤心。

后来发现不是不在乎，但也只能继续假装。

莫辞野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父母双亡，所以在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在这黑沉的夜里他感觉自己脚下的泥沼又开始向上蔓延。

好想陷下去，夜好安静，正适合长睡不醒。

牧铮小心翼翼问完就耐心等着莫辞野开口，但对面的人一动不动，脸藏在阴影里，什么都看不见。

长久的沉默让牧铮摸不清状况，这是不想回答，还是睡着了？

牧铮更倾向于前者。

他压低声音，“阿野，你睡着了吗？”

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什么。

莫辞野被这声轻柔的呼唤拉回现实。

睁开眼睛，透过没拉的窗帘看到了外边悬挂的满月。

原来晚上也不是很黑。

莫辞野从情绪里挣脱，暗自唾弃自己矫情，连活着都需要努力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心情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而隔壁依旧没等到回答的牧铮本以为今晚不会再有了，他默念一句晚安，准备下次有机会再问时，莫辞野开口了，“我是，被我姥姥带大的。”

牧铮合着的眼瞬间睁开，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嗯。”

我在听。

“那个女人离开时，我四岁。她要去找她的爱情，带着我不方便。后来的好多年间，我都靠照片拼凑与她有关的记忆，那时我太小了，根本记不住很多，到最后就只剩下她离开那天的画面。”

莫辞野吐出一口气，微微停顿后继续道：“但姥姥拿给我的照片都是她笑着的模样。我没办法把她离开时眼里的不耐烦和嫌恶安到那张笑脸上。”

牧铮听着心疼，他声音有些颤抖，却只叫了个名字，“阿野……”

他想说难过的话就别说了，但是难过的事一直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牧铮现在有些进退两难，真的真的，很想抱抱莫辞野。

莫辞野听见声音扭头去看，只见牧铮半拉身子都探出床沿了，皱着眉头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莫辞野怀疑牧铮的理智在离家出走的路上。

他撑起身子，抬手在牧铮眼前隔空挥了挥，“你醒着吗？”

怎么跟梦游时的状态这么像，但眼确实是睁着的。

牧铮点点头，“我醒着。”

牧铮实在纠结，一方面想让莫辞野说出来放下心结，另一方面又很心疼。

他踌躇半天，跟莫辞野提了个折中的办法：“阿野，要是难过的话来我这吧，给你信息素。”

莫辞野看着牧铮把那半拉身子缩回床里，干瘦有力的手掌拍打着被他空出来的大半个床。

……

信息素？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不是信息素是什么？

莫辞野嘴角微抽，拒绝了牧铮的提议，“不用了。”

在说出口之前，莫辞野也没想到这么容易，一点都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这会儿让牧铮一搅和，那点低沉的情绪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莫辞野想继续说，但被牧铮这一打断忘记自己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索性不管刚才那茬，想到哪说哪。

安静的夜里，一时间只剩莫辞野低缓的声音在流淌。

像讲述别人的故事。

“十五岁那年，她又出现了，带着一个男人让我叫爸。但我连妈都不认识，又哪里来的爸。

兜兜转转十余年，她跟我生理学上的父亲结了婚。那应该是他们感情正好的时候，她把我和姥姥都接到了中心城。

其实我不想离开，但那时候姥姥身体不好，他们能找到更好的医生。

办好转学手续后，我搬到了中心城跟他们一起住。

刚开始宅子里还算和谐，那个女人沉浸在家的幸福里，会关心我的冷暖，照顾我的饮食，那段时间，说真的，牧铮，我以为我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牧铮很想说，来我这吧，我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但他只是语气坚定，允诺一样说道：“会有的阿野。”

莫辞野看着天花板没有回应。

深吸一口气，没事人一样继续道：“那种气氛也就维持了不到一个月，那个男人回来的频率越来越低。

其实算起来我很少跟他见面，他有很多孩子，所以并不怎么在乎我，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给钱，后来我也不期待别的了。

那个女人慢慢察觉到问题，两个人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我不想回去，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平时在那住，也方便照顾姥姥。

我在外边住了快一个月他们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那个女人来找我，哄我回去帮她挽回那个男人。

但我哪有那能耐，那女人发现行不通后，他们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

再后来就是我十八岁分化时，S级alpha让那个女人看见了希望，她又找来，塞给我一堆我并不喜欢的东西哄我回去，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了，在离中心城最远的江城。

她那时的状态很糟糕，她跟我歇斯底里地抱怨那个男人，又不许别人说那男人一句不好。”

莫辞野吐出口气，“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他们。十八年，他俩在我记忆中存在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半年，最后我没答应跟她回去，中心城已经没有值得我挂念的人了。”

牧铮听着心都快碎了，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莫辞野没说的一件事。

他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姥姥她……”

莫辞野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想深吸一口气却憋出一串咳嗽。

牧铮迅速从床上弹起来，倒了杯水递过去。

莫辞野没接水，摆摆手坐起来朝牧铮伸手：“有烟吗？”

牧铮拿出烟盒抽了两根出来，给莫辞野递过去一根，点燃。

火光照出莫辞野通红的眼底，又是一阵咳嗽，牧铮想上前，被莫辞野抬手制止住，他慢慢喘匀了这口气才开口。

“姥姥没看到我上大学，在中心城这边的医院待了一年多，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好几次，病情始终反复。

最后那段时间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下一次手术。

他说，病人很痛苦，建议家属，放弃治疗……”

莫辞野扔掉手里的烟蒂，又抽出来一颗点上，烟雾缭绕中那张脸更加模糊了。

他垂下头弹弹烟蒂，整个肩膀都垮下来，“我没听医生的建议，姥姥身上的仪器越接越多，我都快看不清她原本的轮廓了。

我想留住她，但医生说她很痛苦。”

莫辞野头埋得更深了，“那几天我天天守在病房，突然有一天晚上，姥姥醒了。”

莫辞野夹烟的手微微颤抖，“她说，她疼，她想解脱。”

莫辞野声音哽咽，“我亲手关了仪器”

牧铮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地上散乱的水渍，一遍又一遍安慰：“没事的，阿野，都过去了，过去了。”

手里已经烧到头的烟蒂被拿走捻灭，莫辞野没管，“你说，她会不会怨我，让她白受了好几天罪。”

牧铮微顿，语气坚定道：“不会的，阿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莫辞野深出一口气，抹了把脸，“是啊，她生着病都没忘打点身后事，把我租的那间房子买了下来，怕我以后无家可归，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攒的钱。”

牧铮看着莫辞野通红的眼眶和被他胡乱抹开的眼泪，感觉自己心都碎成片片了，却什么都做不了，伸出的一双手只能徒劳地拍抚他的肩背。

莫辞野快速收拾好情绪，“我没事，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牧铮摇头，“该是我谢谢你愿意和我分享，我想了解你阿野，以后多找我聊聊天吧，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很累的。”

莫辞野摇摇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还有任务。”

随即拿着烟盒去了阳台，牧铮也跟过去，拿出烟点上，“陪你抽完这根烟吧。”

莫辞野没吱声，直到烟盒见了底，才拍拍身上被风吹落的烟灰，“走吧，真不早了，收拾一下去休息。”

前半夜莫辞野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时，牧铮摸上了莫辞野的床。

莫辞野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看见闭着眼睛熟门熟路抱着他的牧铮，叹口气，这是又梦游了？不是不在易感期吗？

这次牧铮没有从背后抱着，而是把莫辞野的头压进胸膛，将人结结实实搂住了。

莫辞野抬手摸上牧铮的腺体，微微突出，有些烫，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牧铮这是进入了假性易感期。

他收回手，默默放出信息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牧铮怀里，无声念了句谢谢。

第二天早上，牧铮的生物钟准时把人喊起来，感受到怀里实实在在的温度，牧铮意识到自己又梦游了。

低头看见莫辞野的发顶，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睡得正香。

牧铮眼神柔和下来，轻轻把莫辞野枕在脑袋下的胳膊往外抽。

莫辞野感觉到有人在托着自己的头，睁开眼就是牧铮挺括饱满的胸肌，他眨眨眼，把脑袋从牧铮的手掌中挪开，坐起身来打了个招呼，“早。”

牧铮见莫辞野醒来，停下动作僵在原地，本来想偷偷跑掉，结果被抓个正着，他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摩挲了下手指，“早。”

忐忑了片刻，见莫辞野什么都没说，似乎对两个人睡到一张床上并没有什么看法。

牧铮心思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