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夫人回到府中，并没有去前厅寻荆州牧，而是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回到了房中。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许久，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氤氲的热气从茶杯中散发开来，直到完全消散，淡绿的茶水也从涟漪荡漾再次恢复了平静。
“阿母！”少女急冲冲而来，并不顾下人的阻拦，如娇花般的脸庞如被暴雨无情璀璨，泪水冲破了关口，显得那么惊慌失措，“父亲欲将我嫁与蒋家，阿母可知？”
昭德夫人挥退下人，扶正了少女歪倒的发钗，她声音轻柔地说，“阿音今日可还习了琴？”
燕殊音摇了摇头，留着泪哀叹，“阿母，我们要永远欺骗自己一辈子吗？就因为父亲喜欢有才情却柔弱的女子，你便打算永远扮演着渡过一生？”
“将来，我去蒋家，又会继续戴上这副面具渡过余生。倘若我生下女儿，我便也要告诉她在家中需仔细观察家中主君的脸色，从此战战兢兢，小心讨好的生活。”
“是不是这样，阿母？”
昭德夫人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梨花带雨，“不是的不是的，阿音，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燕殊音冷笑，“左右不过是一个女子，再有才情也只是点缀，也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庸。父亲与蒋酌言交恶，如今蒋酌言率兵攻打江东，父亲不想兴兵，便派我去联姻。不想费一兵一卒，却又期望蒋酌言便会放过咱们，全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父亲他可考虑过我去到那边，会不会遭人非议？会不会遭人欺凌？如若两方最后还是选择交战，那我该站在哪边，又叫我如何自处？”
“如若父亲讨好蒋酌言不成，牺牲的左右不过是个女儿。如今这个世道，女人的命最贱！”
刚刚还娇弱的小白花，瞬间变成了长满刺的玫瑰。
看着燕殊音浑身的煞气，昭德夫人心疼地搂住了她，“阿音，我的好阿音。阿母舍不得你！可你的父亲逼迫我，如若不把你嫁过去，便是连累整个燕家。”
“夫人。”
侍女红榴进来低头行礼，燕殊音忙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红榴：“夫人，州牧有请。”
昭德夫人急忙对镜整理衣裳和妆容，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燕殊音，随即便匆匆前往前厅。
前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威仪男子，他身长九尺，肤色较深，佩戴环首剑，眼睛如鹰般锐利。
“夫君。”昭德夫人盈盈向他行礼。
燕褚下座稳稳地扶住昭德夫人，“夫人不必多礼。”
燕褚的正室夫人常年缠绵病榻，府中事务皆由昭德夫人打理。
昭德夫人眉眼含春，“夫君，妾身这次去拜访六公子，他的确吓坏了，茶饭不思，心神恍惚，导致卧床不起。言语间露出彷徨，临走前托妾身告知夫君，他欲拜访夫君。”
燕褚的目光直视昭德夫人，仿佛在辨认话的真伪，而后他倏然笑了，“医师回来已经向我秉明了，郁羡那小儿果然如传闻那般软弱无能。”
昭德却隐隐有些不安，“可说到底六公子是先皇指认的下一任天子，我们这般戏弄他，可有不妥？”
燕储爽朗大笑，“夫人多虑了。郁羡只不过是个常年待在僻壤穷乡的黄口小儿。郁襄那一脉除了出了一个郁棠，尚堪大用，只可惜死了。其余五子皆不堪一击，并不足为俱。”
“妾身看六公子一行人，其随行的谋士和武将皆气度不凡，只怕不好对付。”
说到这，燕储更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在他们尚来荆州之前，便已经有人为我提出了计策。”
昭德夫人猜测道，“明先生？”
燕储哈哈大笑，“没错，我得明先生，何愁得不到天下？明先生早已经为我指明了道路。”
昭德夫人忙问，“何路？”
“唯有合纵连横，便可一举多得。”
此刻燕储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野心，他看了一眼旁边貌美多情的女子，想着她这么多年操持家中，尽心服侍他，忍受君姑的磋磨，一视同仁地对待府中所有的子嗣，她所做的一切都那么符合他的心意。
思及此处，燕储柔了心肠，安慰昭德夫人道，“夫人放心，蒋明意乃蒋酌言长子，我曾见过他一面，相貌器宇轩昂，战场上所向披靡，定是个如意郎君。”
昭德夫人却直掉眼泪，“夫君，妾身并不看重家世门第和才干，我只希望阿音能平安。”
昭德夫人这个行为让燕储沉了脸色，“你是在质疑我的决策吗？我精心图谋，为的就是阿音能顺利平安的嫁过去。有了郁羡这个筹码，我不信蒋酌言不会心动。”
昭德夫人赶紧止住了眼泪，她柔弱地伏在燕储的肩头，“我相信夫君。”
大掌顺着昭德夫人的头抚向柔软的腰肢，由重到轻，昭德夫人的半张脸埋在燕储宽厚的肩膀里，眼神已经开始有了不耐和愤怒。
傍晚吃饭的时候，郁羡和时子瑜他们商量要去拜访荆州牧燕储的事情。
这里吃饭讲究的是分餐而食，几人分别落座，今日的晚饭是胡麻饼、一小份清蒸鲈鱼，加入了蔬菜和豆豉的麦饭，还有几块豆腐。
鲈鱼肉质细嫩紧实，口感鲜美，忍不住让她多动了几筷。
郁羡一边用餐一边观察着几人神色，食不言寝不语，两人用餐时都非常优雅，也十分遵守吃饭礼仪。不过郁羡觉得，就他们这种比较闷骚的性子，让他们主动开口显然不太可能。
“我准备明日去拜访荆州牧，两位可要一同前往？”郁羡主动发起了群聊。
齐止戈的筷子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吃饭。
时子瑜放下筷子，温和地说，“六公子既要拜访，子瑜自当跟随。”
“那止戈呢？”郁羡咬着筷子问他。
齐止戈的眼睛盯着面前的菜，“我自当前往。”
“好。”郁羡一锤定音，“那我们明日便去燕褚府上看看究竟有什么名堂。”
第二日，郁羡便早早起床整理仪容，她还未成年，便半束发挽髻与顶，最后用玉簪固定。秋珉给她选的衣服是带有穗云纹的白色银边直裾袍，挂以通体碧绿的玉佩，显得她少年气十足。
临走前，郁羡最后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水珠沿着坚挺的鼻头滚过，砸落在凹凸分明的锁骨上。
郁羡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已，青涩稚嫩，她咧嘴笑了笑，露出那两颗虎牙，镜中的人便显出有几分傻气。她面无表情，看上去便眉眼坚毅，面目俊朗。
郁羡深知一个人的气质会对相貌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时子瑜的容貌尽毁，听闻因此被好几任主公给劝退了，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其他同僚对他的恶意中伤。这种在脸上类似于刑罚的羞辱，会让人联想到他这个人是否犯了什么不饶恕的重罪。
要知道，时子瑜同样出自世家大族，出门在外，会很大程度避免他被人轻视。
或许在这个时代来说，他这副容貌，多多少少会影响他的事业发展。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身上散发的气定神闲的贵公子气质让他整个人变得神秘和可靠，不然也不会让人嫉妒，从而用容貌去攻击他。
郁羡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桩桩件件，觉得自己还是被颜值荼毒太深，要不然也不会着了孟辞的道，对此，她更应该痛定思痛。
不得不说，孟辞的颜值十分对她的胃口，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竟然也是她喜欢的那款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人设。
只可惜是朵黑莲花！
呸！什么叫可惜，明明就是叫可恨！她深深地唾弃自己又再一次着了他的道。
郁羡在内心深处警告自己，自己的身边恐怕不止这一朵黑莲花，甚至可能还有白莲花，所以自己绝对不能被容貌所迷惑，每一步必须走的极其小心。
“公子，门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了。”秋珉走上前提醒她不要误了时辰。
郁羡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模样，身体孱弱，脚步虚浮，由秋珉搀扶着上了马车。就这短短一段距离，郁羡演出了几种状态，先是表情彷徨，带着茫然出场，接着走的这几步路既要显得虚弱又要体现她坚强地维持世家公子的骄傲和仪态，最后这个马车还要上得颤颤巍巍，就像是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这种好几种层次的表演状态，郁羡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自己回去以后还不得拿个奥斯卡小金人？
时子瑜是目睹了这一切的，他默默地看着她尽情发挥，相比于之前更加沉默了。
郁羡登上马车以后掏出了芝麻烧饼，问道，“吃朝食没？我跟你们说，今早这个胡大爷刚出摊的芝麻烧饼可香了，你们要不要来一块？”
说着，她还把装着烧饼的油纸递到了他们面前，烧饼还散发着热气，香味已经弥漫在他们的鼻尖。
齐止戈移开了目光，时子瑜微微一笑，“多谢六公子，我们已经吃过了，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郁羡自讨了个没趣，收回手一边吃一边用眼睛在他们两个中间打转，最终得出结论，“你们两个有情况！”
齐止戈瞬间不自觉地攒紧了左手，脸上却不动神色。
时子瑜毫无异常，他不明所以地问郁羡，“六公子觉得有何情况？”
郁羡就坐在时子瑜的旁边，嘴角还带着没有擦掉的芝麻粒，她用那只摸了烧饼带有油渍的右手使劲拍打他的肩膀，笑得夸张，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你看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们两个背着我偷偷好了吧？我就说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哎！我可事先说好，你们两个可不能不带着我玩！”
齐止戈默默地松了一口气，时子瑜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油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六公子多想了，我们之间只不过是君子之交。”
郁羡反驳，“我可没有多想！你们肯定是偷偷好了！今天连上马车的时间都一样，你们一同起床吃的朝食吧？”
一同起床是什么鬼？！时子瑜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我们不像六公子，平日里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们都有着良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
郁羡却感觉到背部有点发凉，她哂笑道，“嘿嘿，本公子平日里神经太紧绷了，难免睡的久了一些，见笑了，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