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竹看见她眼中情绪变化，满意地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和担忧，但她调整得很快，随即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女子在沈惊竹眼中都是一样的。

同沈大夫人一般，光鲜，美丽，内里却是一样的无趣与腐朽，还有些女子内里多恶毒、嫉恨。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就连恐惧都不足够强烈，也难以令他满意。

他刚刚醒来的时候，便觉得脑袋一阵剧痛。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纷至沓来，几乎搅乱了他的脑子。

借尸还魂，这样李琪

离奇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唯独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妻子，记忆寥寥，就好像是原主有意不让他知道一般。

可笑。

沈惊竹不想再开口，任凭沈大老爷夫妇再说什么，他都不言不语，一副想要息事宁人的淳厚安静模样。

但只有沈惊竹自己知道，他是遇到了比眼前重新开始的境况更令他好奇的事情。

他在想，他为什么会娶她？不，应该是沈惊竹为什么会娶她？

沈惊竹明白，这具身体不是他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这个人有妻子，也没有同家中撕破脸，至此家中也算是和睦——即便这种和睦只是流于表面，但他依然维系着这幅局面。而当他在同样的年纪，早就被人埋进土里钉上长钉了。

真是可笑。这么想着，沈惊竹就这真的笑了起来。

环顾四周，这个人的生活似乎还算不错。

怎么这世上还有人能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这样安分老实地活着，竟然没有闹起来?

沈惊竹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悠悠地道，“儿子觉得有些头晕了。”

“那世子好好歇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沈大夫人和沈大老爷等人离去。

突然沈惊竹的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其余人已经离开了，大抵是觉得没意思，沈惊竹将他们赶走，不许他们来烦自己。

但是这个女人没走也没动。

沈惊竹赤着脚下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抬起她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皇帝当得久了，沈惊竹难免带了些上位者的桀骜和气势。

这件事情在沈惊竹开口之后也意识到了，他眉头皱了下，不过没说什么。

顾清芷抬眼看向他。

至此，她仍然未能在那双眼眸中找到自己想要看见的熟悉的东西。

于是她又垂了眼，目光落在他白色的中衣上，“姓顾，顾清芷。”

“哦，顾家人。”沈惊竹点点头松开手。

当时有不少人想往他的后宫塞人，也有顾家，一幅幅的画像摆在了他的面前，最上面的那一副便是顾家女子的画像，不过不是她的，是另外一个顾家的嫡女，说她姿容无双，但沈惊竹只觉得她相貌平平无甚意思。

紧接着他一把火将那些画像都烧干净了，省得放在面前碍眼。

“这次朕烧的是画像，下一次就不一定了。”沈惊竹彼时那般说道。

底下的老臣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恨他怕他，对他却无可奈何。

沈惊竹最喜欢他们那副憋屈的样子。

如今前朝已没。不过从他死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年。除了他下手的，其余世家都没怎么动过。

对于这些人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当皇帝他们都能安稳地存续下去。

顾清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觉得这个人陌生又有一丝熟悉。失忆是真也好，假也罢。但她的日子日后怕是不太好过了。

此时顾清芷侧耳，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只是她跪得久了，刚刚起身便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而沈惊竹则重新坐回到了床上，支头看着她。他可不是会好心帮忙的脾性。

顾清芷坐了片刻，又扶着地站了起来。

沈惊竹微微挑眉，“你跪的是我，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顾清芷身形一僵，看了他一眼，但仍旧站得笔直。

她丝毫不像名门贵女，那些贵女空有傲骨，但自小被教傻了，在夫君面前被要求谦卑谨言，不会站得这般笔直。反倒是顾清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下意识地却不曾躬身。

沈惊竹稍稍愣了下。

因为此时此刻的顾清芷已经没了不久之前的惊慌失措。她好像已经接受了什么一般。

顾清芷轻轻叹了口气，眼睛看着他道，“我跪的是我的夫君。”

但是她的夫君本就不会让她下跪。

沈惊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饶有趣味地问，“哦，那我是谁呢？”

顾清芷没有开口。她无话可说。

沈惊竹眉尖动了动，似乎觉得有点意思，问，“怎么，我不记得你，你委屈了?”

顾清芷愣了愣，望向沈惊竹，“我……”

她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自她进了平国公府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只是沈惊竹的问题让她猝不及防。

疑惑可能会有，但还不至于委屈。

顾清芷思索了下该如何回他这个问题，若是默认了不知是否会让他满意，毕竟现在的沈惊竹她还摸不透。

屋里无比寂静。

二人一坐一站，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虽说在同一个屋子内，中间却仿佛隔山间海。

就在此时，有下人通秉世子的庶兄沈晟来了。

顾清芷听到他的名字便皱了眉头，即刻回道，“太晚了，世子还要休息，让大公子……”

“让他进来，”沈惊竹打断她，“本世子无聊得很，想见见人。”

顾清芷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反驳。

沈晟已经大剌剌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同为平国公的孙子，沈惊竹长相俊秀，文武兼备，而沈晟天生长了张不讨喜的刻薄脸，文武皆废，幼时又废了条腿，如今走路一高一低，虽不至于影响生活，但多少不大雅观，再加上为人浪荡，顾清芷一看见他便神情淡漠下来。

相反沈惊竹无论才学、相貌，沈惊竹都一枝独秀，所以平国公格外疼外沈惊竹这个孙子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晟进门先看了眼立于一旁的顾氏，小心又贪婪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直游移，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沈晟轻咳了声，觉得自己掩饰得极好，有些控制不住地激动，对顾清芷说，“弟妹，我有事情要和世子单独说。”

顾清芷垂眼道了声“好”，从屋中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然而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口停住。

沈晟这个人虽不怎么样却向来眼高于顶，沈惊竹他也不放在眼里，但奇怪的是沈惊竹总是对他屡屡让步。

“沈晟是我兄长，你我都该对他客气些，少与他争执。”沈惊竹那时对她说道。

顾清芷不是会没事找事的人，她只是觉得沈惊竹这番态度委实奇怪，又从未听闻沈惊竹和这个兄长的关系有多好。

她问，“如果是他找我麻烦呢？”

沈惊竹看了她一眼，“我不会让他找你麻烦的。”

后来顾清芷不再问，只小心警惕着。

而沈惊竹在家，沈晟也是顾忌着他，不太敢来招惹顾清芷。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的沈惊竹未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过，遑论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妻子。

顾清芷想起了自己梦中的那个暴君。

他心中无情无爱，他敢杀父，也敢弑君，世间道德伦理皆不能束缚他分毫。他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性命，不在乎钱权，所作所为都是随心而为。

这么想着，这两个人的身形渐渐重合。顾清芷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里生出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今夜无月，从她惊醒到世子失忆的消息满府皆知再到现在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罢了。

顾清芷的眼中露出些许茫然，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阵极惨的叫声，伴随着“救命”之类的嚎叫。

顾清芷大惊立刻推门进去，却在见到门内景象之时吓得生生后退了两步。

沈惊竹曲腿坐在沈晟的背上，沾了血的剑随意地抵在地上，而沈晟那条有缺陷的腿此刻几乎断了一半，只一点皮肉连着，鲜血将他的下摆濡湿。

“救命，救命，弟妹救命啊，”沈晟又痛又怕，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大喊，“快叫人啊，他疯了，沈惊竹疯了!救命啊！”

“哦？”话音落下，沈惊竹手中的剑刺入他的手掌，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沈晟的惨叫再一次响起。

“我现在心情很差，听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沈惊竹从他身上起来，临了又踹了他一脚，有些不解，“又死不了人，你嚎得跟猪一样干什么？”

“世子，这是何故？”顾清芷轻颤着开口。

虽然在梦中见多了，但现实中第一次见到沈惊竹这样血腥动手的场面，她还是有些胆寒。

沈惊竹看了她一眼。

怕，但还能忍着，还能镇定地开口。他眼底染了几分异色，心情好了几分。

“没什么，”沈晟的哀嚎近在咫尺，沈惊竹仿若未闻，“他跟我要人。”

“但既然知道是我的，那怎么能给他呢？”沈惊竹神色冷然，“说了是我的，就是废在我手里，死在我手里，那也都是我的。你想要，你算什么?”

说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弯腰轻声对沈晟道，“就像世子之位一样。”

因为这是他的东西，他不松口谁都别想拿到，他宁愿毁了。即便是平国公府，没了也不是不可以。

沈晟本就苍白的脸，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刹那间变得更加难看。

“二，二弟，你胡说什么啊？我没有觊觎你的世子之位啊？？”

顾清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收回。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