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航空公司的那些年,江鹭时不只一次看到这样的言论。
“你们这个圈子挺乱的。”
江鹭时倒也不否认。
工作多年,他听过不少八卦。
骗P的,出轨的,去分公司帮飞半个月就能在那边组建家庭的。
连在公司门口拉横幅,控诉渣男始乱终弃的都亲眼见过几次。
其实这个圈子和金融圈、医护圈、施工单位差不多,或者再宏大一些,和人类圈差不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三角恋、婚外情、脚踩几条船。
但这样明晃晃地在眼前上演还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像无意窥见一枚定时炸弹,当红色的数字开始倒数,他没办法不关心,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他甚至开始毫无章法地想象,当爆炸发生时,他该往哪一边逃。
江鹭时紧张得忘了挪步,渐渐和林谦鹤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眼睁睁地看到A女发现B女,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相视一笑,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各自提醒身边的男人,四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凑在一起谈笑。
???
江鹭时百思不得其解,没多久又琢磨出一点门道。
重来一次,很多事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既然他可以远离民航圈,同事们也可以避开错误的人。
至于那些令人唏嘘的不幸,也许早已在冥冥中有了不同的结局。
一个意外,让江鹭时从看透世事的神坛跌落,人人都希望能预知未来,只有体会过才懂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愚人才是真正的自在。
江鹭时在混乱、迷茫中聊胜于无地自我安慰,遥远但能抓住的声音把他拽了出来。
“弟弟!”走在前面的林谦鹤回身。
“来了!”江鹭时急忙跟上。
他因此错过大堆好吃的菜品,于是随手拿了一份清炒时蔬充数。
身前的距离从五米到一米,从一米到几拳。
结账时,林谦鹤宽厚的脊背就在眼前,仿佛将江鹭时带回若干年前的机舱。
好在时光倒流,他没有重蹈覆辙成为空乘,林谦鹤自然不会坐上他的航班,随之而来的无妄之灾也就不会出现。
这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江鹭时一扫阴霾,燕鸿翔却浇来一盆凉水。
他瞥了一眼江鹭时的餐盘,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碗米饭,一碗青菜,寒酸得像在打发要饭的。
燕鸿翔嗤笑一声:“吃这么少?”
装什么装?
该不会要营销什么时髦的人设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食堂太难吃。
江鹭时早就习惯了燕鸿翔无时不在的揶揄,他不想和他有冲突,假装没有听见。
燕鸿翔的话倒是提醒了其他人。
辜白鸽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糖醋里脊放过去,接着又递给他一份丝瓜虾滑汤。
齐鸣鸥送给他一份红烧猪脚,但也没有全送。
“一会儿让我吃两块。”齐鸣鸥促狭地笑着,“这样就不会被经纪人骂。”
林谦鹤没把自己的菜送给江鹭时,因为他早就和江鹭时说好了,“我们一起吃一份酸菜鱼。”
“?”江鹭时一头雾水,什么时候说好的,他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有些菜没有小份,林谦鹤又特别想吃,所以和他提过。
餐厅里乱糟糟的,不是贴在耳边,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印象里,林谦鹤大概、可能、好像是和他说过,彼时的江鹭时正在关注别人的奸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结果……
既然答应了,他也不好反悔。
“对,这个鱼看着挺多,所以就没拿其他的……”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江鹭时手上的餐盘像被施了魔法,从贫瘠到连乞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到满得快要溢出来。
江鹭时受宠若惊,不断和大家道谢。
好好好!
燕鸿翔更生气了。
他的本意是穿戳江鹭时的虚伪,像他这么大度的人,也不用江鹭时求他,只要江鹭时能表现出一点点的羞愧,他就会仁慈地赏他几份菜,好让他记住这个教训,谁知道……
燕鸿翔不只一次斜睨向江鹭时的餐盘。
那东西看着满满当当,硬要挤的话,还是能挤出一些空间的。
别看餐盘里的菜品琳琅满目,有荤有素,距离“好吃”还差得很远,最重要的是缺了一份凉拌牛肉。
他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凉拌牛肉才是培训部食堂的招牌,好吃到每逢过年,各个部门的员工们会专门过来订餐。
可惜燕鸿翔最讨厌拾人牙慧,也就没有把自己的凉拌牛肉拿去添砖加瓦。
“找地方坐吧,下午还有课。”燕鸿翔彻底收回目光,语气生硬得像在赌气。
食堂大多是四人座,他们却有五个人。
按照燕鸿翔的意思,随便怎么坐都行,他巴不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省的因为某人倒胃口。
是辜白鸽说大家是一个团队,要有团魂,硬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燕鸿翔傲是傲了点,但也不算不近人情,遇到愿意给他面子的,他也很愿意放下身段迁就一下。
在辜白鸽的热情邀约下,燕鸿翔勉为其难地坐在林谦鹤旁边,也就是江鹭时的斜对面。
这可把江鹭时馋坏了。
燕鸿翔拿的几个菜全是他爱吃的。
特别是凉拌牛肉,卤好的牛肉切成薄片,在挑动味蕾的辣椒油里打个滚,立刻如披上云霞一般妩媚招摇,再加上香菜、花生碎、白芝麻、小米椒的点缀,好吃到让人不忍放过一滴酱汁。
江鹭时不想承认,他确实做过这样的蠢事。
因为剩了一点酱汁而多要一碗米饭,又因为剩了米饭而多要一份凉拌牛肉,再因为剩了酱汁……
算了,剩就剩吧,他实在没办法再吃一份米饭。
除了凉拌牛肉,猪肝、鸭肠、毛肚也很好吃。
关键是特别便宜,不像绝味珠宝店,随便一买就要破产。
后来才知道,这玩意的标价居然是按250g算的。
有一句话叫,想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公司领导似乎深谙此道,江鹭时和一众小伙伴们撑着不辞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食堂的饭实在好吃。
空勤食堂有小火锅,培训部食堂有凉拌卤肉,航食有各种新奇的甜品,到了夏天,西瓜、雪糕不限量……
后来成为娱乐公司练习生,别说食堂,外卖都没什么好吃的。
如果是别人,江鹭时也可能会死皮赖脸地要求尝一点,当这个人换成燕鸿翔,江鹭时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他不只一次看向那碟凉拌牛肉,又不只一次强迫自己转回视线。
燕鸿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在江鹭时又一次看过来时,燕鸿翔停了筷子,就这么直勾勾地望向他。
目光相碰的刹那,江鹭时和自己和解了。
如果燕鸿翔非要给他,他也可以吃一点。
在江鹭时有点期待又不算期待的注视下,燕鸿翔有了动作,他没把餐盘往江鹭时那边推,而是生怕被抢走似的,一边把身子向外转了小半圈,一边把餐盘护在怀里。
江鹭时:“……”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这一顿饭吃得不错。
“太好吃了!”齐鸣鸥意犹未尽地放了筷子,没过几秒又后悔得嗷嗷大叫,“要疯了要疯了!我怎么吃这么多,下午还要量制服!”
他的话瞬间引起众人恐慌。
几个人里除了燕鸿翔,多多少少都要靠颜值身材吃饭,连辜白鸽也不由自主开始冒汗。
“怎么办?”齐鸣鸥忧心忡忡,“制作组不会为了节目效果公开数据吧,呜呜呜,现在减肥还来得及吗?”
答案当然是来不及。
下午两点半,在郭锦良的带领下,嘉宾们来到位于六层的形体室,挨个接受裁缝师傅的检阅。
弹幕上,网友们早就急不可耐,偶尔有卖瓜子、鸡爪的弹幕飘过,瞬间一抢而空。
相较之下,形体室内的气氛极为凝重。
嘉宾们完全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一个一个像高考、像蹦极,像体检时检查视力,像所有令人心生恐惧的项目。
“排成一队。”
在郭锦良的命令中,大家迅速站好。
不管什么时候,江鹭时都自觉排在最后。
这次也一样,他跟在大家后面进入形体室,毫无存在感地站在队尾。
江鹭时站着没动,谁成想也就是一低头的工夫,再抬头时,前面少了一个人,齐鸣鸥像兔子似的窜到他身后。
“嘿嘿。”江鹭时回头,齐鸣鸥亲昵地揽上他的双臂,又向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让我在你后面好不好,拜托拜托……”
江鹭时向来心软,特别是看到那颗可爱到心里的小虎牙,更是没办法拒绝。
“行。”江鹭时笑容宠溺,大方答应。
“哇!”齐鸣鸥瞬间把他抱得更紧,整张脸像小狗似的在他背上蹭来蹭去,“江江,你太好了!”
江江?
江鹭时长这么大,被叫过小江、时哥、六十,就是没被叫过江江。
这个陌生又亲切的称呼让江鹭时好感陡生。
齐鸣鸥能写会唱,又长了一张眉眼璀璨的漂亮脸孔,即便不向他撒娇,他也没办法拒绝。
“放心吧,我在你前面。”
“太谢谢了!”
齐鸣鸥才松了一口气,郭锦良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齐鸣鸥,你第一个。”
“……”齐鸣鸥都无语了。
按点名顺序就按点名顺序,还说什么“排成一队”,害得他还以为按排队顺序来。
齐鸣鸥抓着江鹭时的手臂,像抓着仅有的救命稻草。
他可怜兮兮地央求:“老师,我没准备好。”
郭锦良不解:“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能不能让他们先去?”
“别和我讨价还价。”郭锦良职业病似的用紧急撤离举例,“飞机马上就要爆炸了,你能和飞机商量晚点再炸?手册规定,90秒内必须完成紧急撤离,晚一秒都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如果现在是紧急撤离呢?让你跳滑梯你就跳,哪儿有时间允许你让来让去?你第一个!”
“我先来吧。”这边僵持不下,另一边,从平地乍现的两道声音叠在一起,一个如海浪般磁性宽厚,一个如天空般凛冽随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林谦鹤与燕鸿翔异口同声。
林谦鹤无意与燕鸿翔相争,他给了燕鸿翔一个手势,请他先去。
燕鸿翔也没有谦让,大步流星来到裁缝师傅面前。
裁缝师傅示意他脱掉外套。
燕鸿翔扬着下颌,单手解开纽扣,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一扔。
没了外套的遮挡,被白色衬衫包裹的手臂与胸肌一览无余,有些地方紧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一道又一道惹人遐想的肌肉线条,比被滂沱大雨淋湿全身还要让人心潮澎湃!
“哇!”齐鸣鸥忍不住赞叹,“双开门啊!”
“???”
江鹭时完全忘了欣赏燕鸿翔的身材。
相较之下,齐鸣鸥的发言不亚于一场毁灭世界的地震。
他一脸惊恐地看向齐鸣鸥,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这是能说的吗?”
齐鸣鸥胆子也太大了,哪怕真这么想,也不能当众说出来。
不要说燕鸿翔在这里,被他听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直播间里还有上千万网友,这句话一旦被传出去,齐鸣鸥健康开朗的优质形象也要毁了!
江鹭时下意识向其他人看去。
也许是没有听见,也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林谦鹤与辜白鸽仍旧看着燕鸿翔,只有江鹭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种诡异的平静将江鹭时拽入谷底,他急切地想帮齐鸣鸥一把,又怕把事情弄得更糟。
偏偏齐鸣鸥笑容满面,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话。
他甚至一脸天真地抓着江鹭时反问:“为什么不能说?不就是双开门吗?”
“你还说!”
燕鸿翔狐疑地看过来:“你们嘀嘀咕咕的在干什么?不会在骂我吧?”
齐鸣鸥说:“怎么会?夸你呢,我说你是……”
眼看齐鸣鸥又要把那个词说出来,江鹭时再也顾不上礼貌,拼命向齐鸣鸥使眼色还不够,又狠拽了齐鸣鸥的胳膊,就差直接上手捂住齐鸣鸥的嘴。
谁知道齐鸣鸥油盐不进,故意挑高音调,巴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我说你是双开门!”
“……”
江鹭时扶着额头,无奈又认命地闭上眼睛。
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惹谁不行非要惹燕鸿翔。
要是被凶了,别怪他没提醒。
果然,正在量腰围的燕鸿翔沉了脸:“什么意思?”
齐鸣鸥笑嘻嘻地解释:“就是形容一个人身材好,肩膀又宽又直,像双开门冰箱。”
身材好……
双开门冰箱……
冰箱……
……
和燕鸿翔逐渐明朗的表情不同,江鹭时好像一簇撞上冰山的火焰,在“刺啦”一声后偃旗息鼓。
在江鹭时的想象中,他好像动漫里的人物,从彩色褪为黑白,再变成二维的纸片,然后像废纸一样轻飘飘地瘫在地上任人践踏。
如果可以的话,江鹭时真想找个地缝藏起来,偏偏被林谦鹤用目光牢牢擒住。
他并没有看向江鹭时的眼睛,而是若有所思地从某个地方扫过,用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
林谦鹤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似笑非笑:“这里……红了。”
“啊?”江鹭时惊惶抬头。
这、这么明显吗?
被林谦鹤这么一说,江鹭时脸红得更加厉害。
幸好林谦鹤瞥了一眼关闭的空调,装模作样地扯了一把领口说:“好像是有点热。”
“对对对。”江鹭时徒劳地用手扇风,“是有点热。”
啊啊啊啊!
江鹭时懊恼不已,怎么会这样!
原来“双开门”是这个意思。
他还以为“双开门”是指一个人既能和……又能和……
他就说嘛,这种隐秘的事情,齐鸣鸥一个小屁孩是怎么看出来的,还看得这么……准!
竟然是他误会了!
江鹭时一边庆幸自己悬崖勒马,不至于暴露太多,一边在大家讨论健身心得时,用傻笑的方式降低存在感。
他自以为可以顺利把这篇糗事揭过去,只要他不提,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燕鸿翔眼神一勾,一下把他从齐鸣鸥身后揪了出来。
“江鹭时!”燕鸿翔十分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既然是夸人的话,你为什么要拦着齐鸣鸥?”
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
江鹭时担不起这样的罪名,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有。”
“没有?”燕鸿翔也不是吃素的,他略一思忖便发现了端倪,眯起眼睛逼视着他,“你以为双开门是什么意思?”
“没有,没有什么意思。”
“你明明就有。”
江鹭时被逼到退无可退,一个劲地求饶:“我真的没有。”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本来也没他什么事,站在一边作壁上观不好吗,非要趟这个浑水。
现在怎么办,江鹭时欲哭无泪,那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自己?
江鹭时的反应实在可疑,不只燕鸿翔穷追不舍,非要江鹭时给他一个答案,连林谦鹤与齐鸣鸥也被勾起好奇心,满脸狐疑地看过来。
辜白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才不在乎什么形象不形象,因为他根本没有形象。
“哦,我知道了……”辜白鸽诡秘一笑,“你不会以为是双插头吧?”
“……”
才解释了一个词汇,又冒出来一个,燕鸿翔被演艺圈人士的黑话搞得头都大了,他学陆空通话时都没这么烦。
裁缝师傅量完腰围又量臀围,燕鸿翔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弄的感觉。
他的耐心明显到了极限:“那又是什么意思?”
辜白鸽捂着嘴偷笑:“不是我故意卖关子,我要是说了直播间就封了,你回去自己查吧。”
即便辜白鸽没有正面回答,燕鸿翔也能从众人的窃笑里猜到一二,不用问,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十有八////九和黄色废料有关!
“江鹭时!”燕鸿翔咬牙切齿,“你脑子里想些什么?”
“我……”江鹭时冤枉极了,这怎么能怪他,明明……
算了。
谁让他确实想歪了。
这叫什么事,本来还在担心齐鸣鸥的形象毁于一旦,结果是他的形象一败涂地。
他几乎能想象到从他头上飘过怎样的弹幕,也许还有外号、热搜……
江鹭时的窘迫没有持续太久,燕鸿翔量体结束,换林谦鹤过去。
当林谦鹤把外套脱掉时,偌大的形体室再一次被惊叹声填满。
“哇!”齐鸣鸥既激动又害怕,“要疯了要疯了,还让不让人活了,怎么又一个双开门。”
第23章 纵情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