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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又六曰 清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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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步行的时间愈漫长,按理说这树木便该当愈发浓密,而荫蔽着日光也要再多上几分温凉。然而头顶上澈下天光仍是逐渐清晰明朗起来,支撑穹顶的古木数量虽是稀疏了,形状倒越发虬曲古怪:十数人环抱都不知能否笼下的庞然物,张牙舞爪侍立于四侧,树身之上攀援厚密的鲜草与青苔,像极一群形貌古朴诡艳的魔怪侍从,通身生长三千颗头颅三万支手臂,却都低垂着而注视这道里通过的行人,比着那佛寺道庙天王力士的泥偶,气势上可凶猛得多了。

青妖的队伍霎时间有一瞬停顿与安静,虞子辰心道,他们自此该是步入这林子的核心地带了。而此处盘桓不去的木气,比着外边哪一个地处都要再浓郁许多,好似连那素来寡淡无味的东风,都带着点轻盈绿色的尾巴。

不……虞子辰仔细觑了两眼瞧,还真不是什么似是而非的错觉。

青妖的队列行进到了头,前边的环境骤然开阔,再不生长什么高大的树木,似是在浓稠的密林中间陡然削出一个形状浑圆的凹坑,向来受着阻碍的日光,便极雀跃地奔涌进来。

那风里就是充盈了飘飘渺渺的绿颜色,因而显现出些形状来,七八只状若蛇身而有细长尾翎的飞鸟,脊背却不生双翼,只曳九道翎羽、绕一道细长通透的光柱打旋儿。

这光柱是极洁净的正青颜色,光华敛散,连那长尾华丽的东风,也只敢胆隔着些距离远观——偏偏又受着蛊惑,如何都不曾情愿离开,于是便真叫这光华成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不可染的姿态;顶端则不知是要通往何处去,人的目力所及处,只能见它直直戳着云霄里。

在这光亮的正底下,大片色泽浓郁几欲滴落的古树聚拢了来,密密实实环绕掩藏了这核心处的事物,也不知是荫蔽或是困缚,于是便叫它在骤然突出的时候,形成一种破逆而出的姿态,气势自是极雄奇震撼。而于这虚相四周围,日光下倘若着些细致眼光过去瞧,便能见那上边密密缠绕了如蛇如蚁的虬曲纹样,且一个个的都似是活物一般,有着众多游动与变化。虞子辰不过盯视瞧得久了些,便忍不住生出一种趋近过去的感受,他于青妖的认识尚是浅显的,哪会对一道虽说瞧来很是厉害的青光怀有些什么戒备心,脚底下步子一时不受控制地歪转过去,才走出两步,右脚便将左脚一勾缠,好险摔出个踉跄。

他因自己这动作愣了愣,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身边的这一群青君们掀起了场如何喧哗的窃窃私语。那细碎嗡嗡声音挟裹着现实,一个浪头便将他懵然掀翻在地下。

“骊椿你要死!”

猛听着旁边熙扬低声呵斥的声音,并且这话语似是已持续着好一会儿了:“那是南极柱,娲皇遗留的圣物,你也敢胆盯着眼去瞧!”

是嫌弃着人族的寿命太漫长、自己死得尚不够快么?

那可也莫将他熙扬一并给拖下水哪,一个人族死了这事小,但自己的伤心却要怎么办!

“这位公子,南极柱可不好拿正眼去瞧。”

熙扬方才这一折腾,到底还是吸引过来些四周围人注意的;然而此时的青妖队伍早变作一个分散姿态,故而循声过来的人便不算很多。虞子辰扫一眼这率先发声的青君,好巧不巧,竟正是方才那位受了呵斥委屈的小白衣,体型果真也细细瘦瘦,瞧着就是个受欺负的料子:君不见他向着熙扬身边只一站,这位面相生得稚嫩的露君,都快要被他衬作年长可靠的兄长了。

白衣的花妖有些自来熟,熙扬对此不置可否,虞子辰便自作主要与人询问,为何说那柱子竟是不可看?

花妖面上倒显出几分疑惑:“这位公子不曾听闻过四方柱?”

难不成是个青妖之中无人不知的神话传奇?虞子辰索性模糊着意思来,还顺道与自己编造一个出身:“吾是玉杵山上的青君,那山林幽深偏僻,外边故事便难传进来。至于这四方柱,西风在经着吾那山顶时,倒当古话顺道提了一嘴儿——吾却觉得这也不能算知晓。”

“原是如此,”这花妖便点点头:“这故事说来却漫长。且说昔时那共工触了不周山,娲皇便斩了四支鳌足,用来做那撑天柱,分委着我四方妖族来看守,便是这东方赪鸟,南极青君,西面金虎,北位鲛人。”

“只不过这鳌足既是要支撑天地,自然便需许多法力供养了,这原本便是青皇的职责。只是当今那位——”花妖向着光柱的方向努努嘴,做出一个“你晓得的”的神情,“于是这南极柱长年累月地吃不饱,可不便要自己跑出来捕食了?”

虞子辰“唔”一声,便是信服的意思,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话,忽觉腰侧一股劲力传来,忙重坠了下盘要稳住身形。然这反应到底还是缓慢了些,一瞬儿竟给踉跄着拽倒摔向地下,直至两手稳稳撑着草皮上,才发现竟是这地里生出来十多根漆黑细长的丝线,蛛丝一般将他缚紧了便要往地面拽。

此物来源莫名其妙,可恶的是一时间竟无法用手立即扯断。虞子辰正待出声要唤熙扬来帮忙,那头顶上幂篱却被一扬手便掀翻出去,只听那花妖尖细着嗓门儿喊了一声“有人族”,便带起一片混乱惊惶的叫喊,也不知有多少青君下意识地寻声儿向着他们方向瞧来。

而后便是背后一阵猛力骤然袭来,那将他束缚在地下的蛛丝对此竟毫无挣扎的余地,虞子辰径直被掀翻了飞上半空之中,数次呼吸的功夫,方给一株高树顺利阻拦下来,手足衣物缠络着树身之上,过分慑人的热力随之逼近过来,显然是种要将他烘烤而后变作人干的意思。他顿下身形后又急促喘上几口气,便连这点反应时间都来得奢侈,心道方才不还好端端儿的,怎么忽然间又起了火?

他掣了一弯雪月在手上,利落斩断了残破碍事的衣角边,而那蛛丝也变得容易对付起来,不过动几下刀刃的功夫,便轻飘飘地只飘荡在风里了。然而待他终于做完这一切,视线里却有个东西向了下方坠落去,一路上弹跳蹦跃,好容易被一枝茂密的树冠擎住,立即便与虞子辰对上视线——

却是大半颗血肉黏连的、方才那花妖的褴褛头颅,乌发乱糟糟披散状似疯癫,一粒眼珠暴突着眼眶外头,另一颗却跟着那飞脱了边儿的小上半张脸,早不知落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边去。

虞子辰忽然就知道那黑色蛛丝都是什么玩意儿了,这猜测实在不堪人细想。他迎着落雷往方山上攀爬的时候,也并非不曾被林柯的长发纠缠过,然而那都是细腻整净好似丝绸一般的质地,哪有似这般阴湿黏腻的感受,是以他竟不曾在最初时候便分辨出来。

那倒悬的大半张脸上,仍存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这花妖恐怕至死皆不知,他分明已经照着上边那位所讲的、揭穿了自己人族的身份,却到底还是难逃一死——虞子辰却隐隐摸着似有些方向。

想来是他在林柯记忆里头所见的片段,尤其是关于那槐妖淮照墨的,着实令他记忆深刻了。毕竟他印象里所知的能够拿来爆炸的事物,不过就是小孩儿过年时候玩耍的,将火绒团儿塞进竹节里,再等着那声哔剥的脆响,自然是少能造出这般巨大威势的。

只怕是又出来个能力思想都如淮照墨般的青君,一面不服青皇管,一面又想替前人复仇,可不就生出这般事来了。

但留着他思考的时间也并不很多,谁晓得那火光与爆炸都是哪般原理呢,但它既已发生了,便要将火焰都腾腾烧燃起来,随之而起的黑烟滚滚好似条入魔的蛟龙,借一点儿风势便在这清静地儿里四处冲撞。虞子辰不愿受着这烟气熏蒸,仗着自己身形敏捷,御起轻功倏儿便下了树,又不好立即走开去,索性寻着个合适地儿且遥遥地看。

到底也是在南临的禁地里边,青君们反应不可谓不迅速。虞子辰尚未撤着自个儿的适宜地,先见□□道蓝蓝绿绿的光色如流星赶月,倏地便趋近过去。能到这地儿来的,如何都能算是有些本事的露君露娘,当下掣符的念咒的采了树枝子来扬洒的,十来般法术一时齐发,于是那火焰尚不及升腾至最顶峰,便先被兜头一瓢冰水泼溅得萎蔫。

然而过不得数息时间,便听着“嗳哟”“啊呀”几声喊,那火势忽然腾儿地炸开,竟跟有个落雷猛砸着在地下一般。站着最前头那位露娘猝不及防,竟教那火焰沾染上了曳地长发,急急将手中花篮里甘露都泼了那发丝上边,却不见丝毫效果——怎竟是种甘霖都无法浇灭的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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