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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又四曰 取遣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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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辰初时并不曾发觉什么不对。

林柯在那边满脑袋的胡思乱想,将自己搅得云缠雾绕,他这边也不见得便有多么清净了。

往复杂里了说,那叫千思万绪,愁肠百结,纠纠蔓蔓,不可解脱;往口头上说,便只是两个好简单的字。

虽然碍着面子打死也不会承认,可他其实就是心疼这人了。

他肩上靠着这人的重量,四边安静,想来是这人也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圆场了罢。那人偏着脑袋不看他,只是看海,半晌里边不讲话,虞子辰便也来了脾气,心道这是谁先逞的能,谁先作的死,到头来倒跟个鹌鹑似的不吱声了。你这不是不理睬我么,那好,我也打定主意不会先与你说话。

一时两边皆无人言语响动,连那呼吸都是放得轻轻的,他那心思渐渐地沉静下来,便也能听见些方才一直都不曾觉意的微小声响。那声音仿佛似是丝竹弦音,好似是被风自海上吹挟而来,在那个离着人很是遥远的地处里,轻轻地擦,微微地动。

那一枝好好奇奇地探在两人中间的树藤尚不曾撤去,此时也就安安静静垂落在那里,风静则止,风来则微微晃荡,倒教人瞧着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枝子了。虞子辰一把捏住那小小东西,原本只是预备着顺手撕下片叶儿来把玩把玩,忽然脑海里边冒出来林柯那一句“家慈”,当场心一颤,手一抖,指间劲儿失了控制,好险没将那青嫩树藤整枝儿都薅下树来。

他僵愣着坐了一阵子,耳边那点儿声息仍是徘徊不去。他便也心生好奇,拿手肘戳了戳旁边林柯,就预备着拿这事儿来同他询问。

谁知他这一戳并没有用上多少力,那人却是轻飘飘地便往另一个方向倾倒过去了。他只猜是推了对方个猝不及防,便伸过去一只手叫对方借力,心里边默默道,大爷我今日心情尚算不错,宽宏大量,原谅你了;你可也给我放识相些,拽着这只手起来以后,三跪九叩倒是不必,只需将这手捧在自己心口前,再喊上几声“爹”便好。

然而那仄歪倒下去的人,过了好半晌皆不曾生出什么动静来,虞子辰心里边“咯噔”一响,自知不妙,两手发力将人整个儿拽至自己身上来,后脑枕着肩颈,背心贴着胸膛。他侧着身子看过去,才发觉这人已是两眼紧闭面如金纸,嘴角攀了弯弯一条苍白颜色的剧毒小蛇。他怔愣着要去伸手取下,指尖划拨过去,却在那人面上荡开一道雪色扇羽,才迟着一步地想到,啊,好像不是什么蛇。是血。

他怀里抱着这人,自己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这人的身子仿佛就是一个疏网疏络的麻布袋子,盛满着温热鲜血,便是不加动作,就那么在地下干放着,也要向外边缓慢渗出些血液。只怕一旦动作晃悠起来,那表面一层并不如何结实的褐麻便会倏地挣断开来,里边的液体忽然流了一满地,他胡乱摸索着两只手,却不论如何都收拾不起来。

他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竟是期待着一个什么人来给他帮忙,好生稀奇。那又是一个什么人呢,顺着往深里边想,率先浮上来的是一个温温浅浅的笑,一对深水似的黑眼瞳,青衣,山雪似的淡淡凉气......

被他一声喝止。

正像是当头棒喝,雪月刀虞子辰,向来皆是独来独往,轻易信不得人的,却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竟会这般依赖一个人,并且还要依赖得无知无觉理直气壮?!

他先是觉着危险,有一种自己咽喉被人悄然掌握住了的难受感觉。继而便是愤怒,这怒意来得匆匆:他气这人骄纵坏了自己,更气的自己真是没点儿出息,竟然就那么毫无挣扎地一脚踩进去这泥坑子里!

他按着林柯诊治病人时候常做的,先用两指将这人眼皮子捏开,预备着瞧那里边瞳仁的形状。谁知那一眼睛猝然看进去,却险些没给里边那满目鬼神渊薮般的深青颜色,把那点本来便不甚稳固了的三魂七魄给吸将出去。

虞子辰倏地撤手回来,一时竟是不敢再看的,便换作手上动作,右手探进去林柯的衣襟里边,心道这可是个随时随地立地行医的游方郎中,此时身处这方山上头,虽也是为着渡劫,却也大约少不得在身上存放些什么草药之类罢。果然四下摸索一回,竟也真在那人左胸口再往下些的地儿里边,给他摸着几根细细长长的木条儿。只是那物也是藏得够寸的,偏就卡在那么个他并不能那么坦然地就伸手碰触的位置,并且似乎还与林柯身上的什么衣物勾连作在一块,拽动之时略觉有些阻滞感受。

虞子辰手上使了点气力,果然便顺顺流流地给它拽将出来了:那是三根青玉般颜色的细长木质条儿,表面虽不说是光可鉴人,却也青润光滑,仿佛就是水底之下打磨得光光润润的坚硬卵石;然而上边又缠生有深颜色的花纹,皆是生作树纹节瘤般的形状,将那东西折腾得枝不似枝,参不似参的,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事物、是草是石、是毒是药。

药石果草一类,虞子辰虽也在初隅山上耳濡目染了近小半年,厚着脸皮来说,也能算是粗通药理的,然而自然不如林柯精研。他虽不晓得林柯将这东西藏在心口能有何作用,却知道这人不会无无谓谓便干出来这样一件事。于是捏了一根枝子便往自己嘴里送,外壳硬脆,他也来不及剥去,径直扔嘴里边,嚼巴几口,连着屑一齐吞了,默数过去五十个数,并不见什么头晕耳鸣、上吐下泻之类,便将剩余两枝都磕去外壳,取出里边半透明的芯子,按着自己那么多年给人灌毒药的经验,轻轻捏开林柯下颌关,倒也顺顺当当地将那药材塞进人嘴里边去了。

他也算是少有这般救人的经历了,毕竟他是自焚霜之难中间逃脱出来的、号称的唯一一人。虽然这“唯一”二字显然是谁爱信便谁信,毕竟有些垂涎着他身上之物的聪明家伙,凭着话术招揽来些不那么聪明却同样贪婪的家伙,便专找着这两字作文章,将他算是满天南海北地追。他的那些个朋友,一个个的不是仗着情分妄图从他手上分一杯羹,便是给那些望着珍宝望疯了的家伙们掠了去拷问 ,最终落得如何下场,竟是连他自己这个站在垓心里边的人,都无从知晓。

除却那几个生死之交,他身边是再不站着什么别的人了。并且那几位弟兄同他都是一般性子:朋友若是真救不得的,那便也不救了,顶多事后屠了谁家满门,便权当是给自己的好兄弟们报了仇。

上一次救人哪......

虞子辰脑子转了一转,想起来了:那次救的是个比自己还要壮硕许多的大家伙,那老兄背后给人扎进去了十来个镖,跑着半路去到山林里边便走不动了,他便寻着条石板将人摁倒,却发觉自己手脚并用仍扛不过这人气力,索性撕了对方腰带当作捆绳,两脚夹定这人头颈,一面压着人清着创,一面听那家伙惨嚎“姓虞的你个杀猪的——”

他被闹腾烦了,便冷冷开口提醒:“我血里边可是带毒的,雪塘毒,大名远扬的那个。你要是好死不死弄伤了我,那原先还有的活路便也要变作没有了。”

那老兄给他一席话唬住,忽然想起来这身上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于是再不敢挣扎,上下颌咬紧得几乎脱臼,那十指抓捏地下砂土都要抓捏出血来了。

只是他虞子辰下手确实是半点人性不讲,只顾着自己方便,怎么利索怎么来,拔镖接骨之类都没个提醒的。那人疼得狠了,便只能愈发敞亮着声儿来嚎,直搅得四面走兽探首鸟雀惊飞。

他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再瞧瞧现在这个任人倚着、小心翼翼一动都不敢动的自己,是真觉得有些好笑的。无怪他前前后后所见着的那么多老人家,都是众口一词地说,这人哪,动心以前与动心之后,可真真是判若两个模样的。

他过去不愿信。或说就算是信着呢,也不觉得自己以后就会变做他们话里的那般个模样。

现下里……

嗯,其实现下里也不算是信着的。

他这也不是什么新不新模样的,大约只能说是回去了自己原本而有的样子罢。

那白山之上的小鱼儿,那个爱笑爱闹,还爱养着八哥却专门只拿来捉弄自己师兄的小鱼儿,那副遭着灾劫之前潇洒倜傥的模样,早就给他这些年造下来的杀孽裹了身。一重一重血污浇灌上去,腥的臭的枯落的干涸的,他都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个什么鬼样。

总之不会是现在自己的这个样子,现下里这副时不时还会冒出点天真性子的模样,想想都知道都是被旁边那人处心积虑地纵将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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