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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又四曰 取遣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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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酒楼呢,若是只做吃食单一味生意,虽能得着一时繁荣,若是想要长久,那却是不能够的。故此规模大些儿的酒楼,为着维持自个儿名声,便总要时不时地请上三两个戏班子,轮流着来与人献唱:时候一到,那酒楼里边可是好一片的流光水彩、摩肩接踵;形况稍微小些儿的,譬如周娘子这般,实在请不起什么戏队儿,便在那厅堂中央搭起来一只木台子,数月成年地养着一位说书先生,每日过午,便携着一只响木、一折纸扇登台讲书,不说外客,便是本村里的耄耋稚童,因着些凑热闹的细小心思,便也能给这块活招牌招徕过来不少。

今日请来的讲书先生,长着的便是个鸡皮鹤发模样。一身灰蓝布衫,面容之上,沟壑皱纹层层堆叠,正像是因为过于沉重,一整张面皮都要从那皮肉上边撕离跌坠下来一般。只那伶仃几缕白发,在脑后扎成一个能算是整齐的髻,才能给人一些、这人当真不是街边流□□花子的感受。

他清一清嗓儿,骤地扬起便是一个高调子。那声音竟是个极高亢而响亮的,实在叫人没法子相信是来源于这么个半朽残躯之中。那底下座位里的宾客,原先皆在窃窃私语的,大多都给这一嗓子喝出一个战栗来,不晓究竟发生了何事,便都只跟着身边人鼓掌喝彩。

虞子辰呢,将那碗里边烧酒呷了两口,便就只搁在那木案台上边了。不晓得是否因为过去在霜台宫,那禁酒令过于严格,“鹤觞”的美名又过于远扬,以致于他竟养成了一个假好酒的性子:每到一个酒楼坐下,必要叫一壶当地佳酿上来,抿过两口过去却又不喝了——拿他那些个狐朋狗友们的话来讲,这便叫做嫌钱多,不使点儿出去便周身痒得哆嗦。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底下老头子说书,似乎是讲的什么神女屠海蛟,这方山正处在海边之上,想来便是些本地人里流传的神话罢。然而满酒楼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那亢亮的声儿,在木栋楼阁中间盘旋过两圈,便也喑了,哑了,变作一种隔了米浆纸般的模糊闷响,并不能入他的耳。

他两眼瞧的是那说书的木台边儿上,平平无奇坐着的一个男子。

这男人就是一个普通的路人样,还要是个没什么钱的过路人,桌案上摆了一碗糙米、一碟豆儿,此时正低着头,手持一对筷子,想来是在与碗中那溜滑的豆子殊死争斗。他一身的粗灰布衣,头发就那么毫不讲究地绑在头上,东一支棱西一戳刺,也不知到底呲出了多少粗细分叉。周围听书的人群热闹得很,有些不着心的碰了他一肘子,那碗里边青豆便扑棱棱地滚了一桌。他也只是低缩着头,自个拿手拨拢了拣回小碗里头,却是不敢仰起头来质问人的。

就是一个干活过后,换了身干净些衣衫来下馆子的糙汉子,因着自己贫穷,忽地进到来这么种天地,便被唬得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这人行为圆融得很,然而虞子辰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在江湖里头泡着的这些年,给人四处伏击追杀得多了,那野兽样灵敏的直觉,渐渐地便也给锻炼出来了。就像现在,他看着这个在酒楼之中磕青豆子、拣糙米饭的汉子,喉头却能从空气里边尝出来些细微的血腥气味。

这人手上,铁定是沾过血的;并且沾的不止一个,怕是带着二三十来个。

这么个人,没理由莫名其妙地就能游荡到这般个荒僻小镇里边。定是追着些什么东西来的,说不定这个“东西”,指的还恰巧要是他俩。

勾画蛊,鬼面阵,还有楼下这位不速之客。虞子辰大致做了个估测,自出山以来到现在,小半个月的时间里边,他和林柯两人经历的古怪事件,仿佛也忒多了些,约摸三五日的便会遭上一趟。那些个糟乱事件,就像是瞧着林柯好不容易出山了,便一群乱鸭蒙了头似地拥挤上来。

虞子辰思及此,竟是忍不住地微微笑了笑。

......但他又不怕。

只要林柯不嫌被缠得烦躁,那麻烦什么的爱来便来罢。他可是雪月刀,身后常年里跟着一溜舞刀弄枪喊打喊杀的,自己还不是照样能饮酒吃肉两不耽搁,活成个痛快潇洒模样?

楼下忽然炸开来一阵暴沸的喧闹声音,正是说书说到精采处,神女一道白藤鞭子甩下去,将那吃人恶蛟拿来化龙的两支幼角劈了个纷纷碎。于是周围的人便也跟着一并地兴奋起来,喝彩的鼓掌的甚至还有些忍不住去敲楼板的,那许多声响一齐向四面炸散开来,冲得虞子辰坐席底下木板都在微微地震抖。

他便见到楼下汉子在这么一个喧嚣中间,像是见到了些什么不可置信之事,既震惊又愤懑,于是整个人都为之顿了一顿。然而那一顿也只是个极短暂的停顿,他又继着在那碗里拣豆儿吃了,就像一幕排练得熟练而流畅的折子戏。

虞子辰本想待那说书散场过后便跟着这人往外去,瞧瞧他究竟要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的。谁知那老头儿看起来一副枯朽态,却硬生生对着这满场子人叨叨了一整个午后,讲过了神女杀蛟龙,又讲什么姜子牙钓鱼、俞伯牙钓虾——管他是真不是真的呢,横竖不曾有人知道——总之就是一个不愿停口,就像是要死赖在那台上了一般。

虞子辰呢,虽说对着这么个慢悠悠的人,他却是很不急的。他也曾试过在阴沟里边趴伏了三日三夜,还要是寒冬腊月里,那污水都冻作了黑冰的时候;这却是在屋瓦底下,已没有了日晒雨淋,有酒喝着有书听着,闲悠悠地盯着个人,这般优越的环境了,他还要奢求些什么呢?

外边一片凄风楚雨、落雷震声,渐渐天色已然暗沉下来,时候估摸着已经日落西山,这酒楼里却是难能知道。四面人声仍在鼎沸着,虞子辰却微微地听得一声“当啷”。

那响声短暂,似是铁器的声响,却比铁器清亮脆薄许多;但若说是铃铛一类,却并没有那种轻佻灵巧,听着不甚明显,那威胁意味却已是极重的了:毕竟任谁听到了这样一个忽如其来的响声,最先想到的都会是些沾了血色、预备着要来夺人性命的神兵利刃。

虞子辰却似是不曾听到任何声响那般,神色稳定,半阖了一对眼,乍地看竟似是被林柯上身了一般。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猛地一个鹞子翻身,袖口里便有一枚漆黑暗器,带着个索命般的气势直追自己背后过去,一路上竟给他割出一道呜咽似的风声来。

他背后隐约站了一个黑衣人,一声不响地驻在那儿,就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之所以说是隐约,是因为这人的身形竟是个虚淡如同雾气一般的。虞子辰那暗器毫无阻碍地穿过这层淡雾,“笃”的一响,那六棱事物竟有一半深没入墙中,冲势被生生遏住,才叫人能看清,那竟一块被人随手掰下的案桌桌角。

暗器的挥出划乱了空气,从那人影左心位置过去,便像是往水里掷了一粒石子一般,就以那心口处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出一圈波纹,将那人形体搅得逸散;却在数息之间再度聚拢了来,四面一合,便又是原先那个形态完全的黑衣人,垂头低眉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这小小的一片角落里忽然静得有些诡异了,唯有案上灯烛噼啪,独将虞子辰一人阴影拉扯得狭长。

虞子辰腕上,红线栓系着的玉佩微微一烫。他不动声色,两眼仍是紧盯着自己背后那黑衣人的,只是分了一缕余光下去看。

那玉佩本体为青,中心一点红:这红色本来安静,然而此时情态,却与那沸泉很是有些肖似了,正是遭了极严重的侵扰一般,颤抖着向玉石四周伸出触须样的殷红细线;同时那青玉也通体亮起一层蒙蒙白光,瞧着颜色好生惨淡,真像是死了以后的人的带了些青黑颜色的眼白。

虞子辰怔了怔。

......鬼。

林柯在纸条上边留着的,那玉石有些许鉴别之能,青光为妖,红光逢魔,白光系鬼。

这黑衣鬼看着不像是要有攻击的意思。他两手中间捧了一只长条形状的漆黑匣子,乍一眼竟是瞧不出材质的。只知道这东西与它的携带人一般个模样,不是锃亮的黑,而是将那反光都给吸纳进去了,一丁点光亮都不肯给人留。

虞子辰毕竟不敢掉以轻心,面上神情瞧着似乎还是淡然,那在暗处的手却又悄悄地攀上一个桌角了。只是碍着脸面问题,不好伸手再这么给它掰下来一块。

怎的能够放心:他是个凡人哪,又不是道士,若是这鬼忽然发恶起来了,他又怎晓得如何同一个鬼来打斗?

那鬼向前走了两步——不,不如说是飘的,毕竟他长袍底下便是一团模糊雾气,也不晓得究竟是真有长腿没有——随着他动作,那狭长盒子里边事物遭了晃动,便也响起来几声轻微的“叮当”声,想来便是他先前听到的响儿了。

虞子辰静坐不动,任由那鬼影一步一步飘到案桌之前,沉闷的一声响,将那漆黑匣子放置在他案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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