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半卿 > 第44章 再叄曰 赴箴01

第44章 再叄曰 赴箴01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年节过去,上元过去,春风才有些回头的形迹,初隅山所谓的雪却已渐渐化开了,飞泉流瀑,点滴或者涓涓地远挂在岩壁之上。过了午后,水势渐大,那也不必走远的,只消站在林柯的山巅小院里头,一个举目,便能见着万千白练垂悬的胜景。

化雪时候的土地变得尤为难走。雪水拌着尚未化干净的细薄透明的冰片,一脚踩上去,不是存心要教人滑倒,便是要从草鞋的缝隙里边渗进去,冻人满腿僵麻,染人满鞋满袜泥浆水。

林柯前些日子里边又是不见人影。

医师也不是镇日里都在采药或者研读医书的,按理来讲,林柯这生活里边显然欠缺了个步骤,那便是给病人医病。诚然这村子里也是少不得病人的,便如傅老先前那般,秋冬换季,便不慎染了风寒。但毕竟在人数上边远远不够,只凭着村里人能交付上的那丁点诊金,也撑不起林柯兄妹俩一整月里的诸多开销。故此便不难推断,林柯定是有出山去给外边人瞧病的门路。只是这么些私密事儿,他自己不愿讲,虞子辰便也不好开口去探听。

这人平日里也时常会出山去,只是多不过那么四五日,这次却走了十日有余,昨夜里才将将回来。

那个时候算是深夜,初隅村子里没有更夫,便是有,也没法儿将更打到他们这山巅上来。虞子辰那时是在屋里,毒已消弭便也不必服药,一时不想静坐调息,屋外大风又寒凉砭骨得紧,他便只在林柯房里,阖了门,四处走一走,将人的医书拿下来看。忽然便听见外头瀑流之声骤然喧嚣起来,心生纳罕,便出去瞧了一眼。

但见初隅诸般山峰,由远至近,渐次悬起了一整山的瀑布飞泉。所有的冰雪都在消融,袒出来底下默默生长了一整个冬季的苍翠植物。山头的颜色变得暗了,只一刹,便汇成汹涌的春水,扯一满身的白绢白纱,自悬崖之上高高跃下。

他见到屋子前边的辽阔松林,那林子在夜里是黑的,却有一个白衣的人踏足于其上,飘飘悠悠地过来。他的身后是化尽了雪的黑山,身前却还是干净而不染尘的松枝擎霜,衬得这人太白太明亮,连着那渐响的雷鸣般的落水声,像是形状优美又恐怖的海潮,渐行渐近,将无处可逃的人闹得心头鼓噪。

虞子辰怔怔立在门前,身后却奔出来个灵活身影。院中青貂小箭儿似地窜出去,夜里甚至教人瞧不清踪影,一下飞扑挂上了林柯胸口,径直给人撞了个踉跄。

林柯从枝子上边一跃而下,手上边照例提了个灰布包。青貂四爪并用拼命要往他身上爬,尖利的爪勾使力牵扯住林柯衣衫,他却仍然是拿着那么种不缓不急的脚步行将过来。见到站在屋外的虞子辰,先是有着几分惊喜讶异,本是想来开口讲句什么话的;然而眼神在虞子辰身上一落,便是眼眉一皱,三两下褪了身上大氅,不由分说地就要给虞子辰裹上。

“......哎!”

虞子辰躲闪不及,给那沉厚衫子扑了一身冰雪气息。

他却还要不满:“我又不是姑娘,哪用得着这般娇气对待。”

“那也不能大夜里地一件单衣便跑出门来,”林柯虽是给人披了厚氅,却仍是觉得这人衣衫看着过于单薄,左右瞧一眼,寻不着些什么别的,便将堪堪攀到自己肩上的青貂捏起来,肚腹朝里地绕在虞子辰颈子上,“再是这般,仔细我下回便要你自己来付药钱。”

虞子辰呆呆立在原地,只觉得这人甫一归来,便已经化了满山的雪。

林柯回来,带回来些外头新流行的小玩意,这是照例的;却也一并带回来道口信,说是待到天地之间冬雪化尽之时,他有些旧友约了要来访。

瞧瞧,他们这些江湖人,若要约个朋友,喊的都是什么七月十五八月中,某山某湖,若是再讲究些的,便再加一个某某亭台楼阁里见,哪像这些读书人......修仙法的人,还要什么雪尽之时,讲得风雅,要真算起来,谁又能真晓得那是个什么确切时候。更不提还有林柯这般身怀异术的,只一靠近便能化掉一山雪。

林柯其实看着也算是个读书人,年纪上算虽是偏大了,然而傅老在义学里边授课,若是对着他兴趣的,他便也会去占个席位听听。然而若是非要叫他虞子辰来说罢,这读书人呢,读成林柯这个样,识得些诗赋古话的便也就好了,万不可弄成个掉书袋的老古董,讲句话都要教听着的人糟心。

于是他便直问了:“你讲的那些旧友故交,大约要是什么时候来?”

林柯的回答也直接:“原先是想等到三月里忙过了祭祀才要来的,现在瞧着,大约是要在这一两月罢。”

转眼便见到虞子辰显出些不自在的姿态来。林柯何等人物,一眼便瞧出这人是还在将自己当作外人,觉得一个外人掺和进他林柯会朋友的场合里边,很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人怎么这样。分明先前赖着不想走的就是他,于是自己才出言挽留让人待在山里;此时偏要将自己当外人的却也是他。

这事情不好解释,讲多了简直要教人窝火。

林柯近些日子里总觉得,但凡提到虞子辰,他心里便要烧起一把无名火,气的恼的,气的是自己恼的是他,或许这里边还掺着些惶急和焦躁。从何而来,不晓得,然而若是真发作出来,终归不会是个好事。他自觉要真再讲下去,保不定他会不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一时急急截了话题,只推说自己旅途劳顿,需要休息,换过身衣裳便郁郁睡下。

......原先想着回来太晚,小院里的人应该都已经睡了,回家的脚步便也拖沓。然而半山里边忽然发觉屋里灯还是亮的,半夜里头仍有人在等自己,虽是孤零悬在夜晚里边,他心里头还陡然觉出一阵安宁来,好久违地涌进来一股过热的暖。

林柯不是个激烈性子,他心情不好,至多便是不再理会虞子辰;然而他平日里对虞子辰都是极亲近的。是故再下到初隅村里,这脾气才上来小半日,便有好些个过路人家觉出异常,还在路上便靠过来询问说,这是闹的什么矛盾了?

林柯一律答曰无事。

虞子辰一如既往的都是那么一个样,问题显然便只能出在自己身上,他怎好拿自己的问题去麻烦他人。

左不过是前些时候年节碰上羲皇诞,都是大节日,羲皇诞还要是个三年一过的日子,要筹备的事儿繁多,他跑完人界跑妖界,三天两头四处倒腾,真到忙碌时候,恨不得能练个哪吒那样的功夫,自己也生出三头六臂来。

现在虽已都过去,他却大约是将那时的烦躁带下来了。想来回到山里,自己专注调息些日子,应该便也会好了。

想想罢,这人大冷夜里的不睡觉,点着灯盏等自己回来,不论怎么来看也算得上是对他仁尽义至了,自己这又是在挑剔什么、生个什么莫名奇妙的气?

越急着要好转,便越是难以好转。这也算是治病里头医者最常碰上的事情了,都说医者难自医,这话放到林柯身上那也是一样的。至少只现下来说,他就不能像先前那般随意自如地应对虞子辰;一个月两个月飞也似地过去,他还是没法像过去那样,撑着一张安静的脸,平和妥当地对着虞子辰这人。

这一拖,便直拖到了他约着朋友的日子。

那一日,在虞子辰眼中来看,其实也算是极稀松平常的了。皆因林柯早早地回了村里来,化尽了四周群山之上的雪,故此便不曾晓得外界之人眼里是如何的一番景观。

安成地界。

白衣,白马,马蹄底下踏的是化过雪以后湿软的泥沼。

土地被泥水泡得酥烂,马蹄落下去,便要黏连地挤出来一连串气泡,咕嘟作响。

洁净纱衣却始终悬在马镫往上些的位置。白马四蹄皆是厚厚地裹了层泥浆,那白衣却愣是不曾染上半点污秽。

泥潭里边猛地探出一只人手来,指间还挂着草根与无名的污物,皮肤被水泡得苍白而皱缩,只像是一枝骨头上边披了层不适宜的皮。那手以一种索命的姿态,一把死死攥紧了白马前蹄,它瞧上去力道奇大,并且像是有了发力那样,只见白马被握住的地方淌流下来粘稠的黑色汁液,马儿哀哀鸣了一声,拼了命地甩打前蹄,却始终不得脱。

马上坐着的人似乎给惊动了,他稍稍地侧过了身来。怀霜子戴了件纱幕极长的白色幂篱,若是要往脚底下瞧,就要先余出一手来,将那白纱帘幕挑起。

“......怨念结出来的脏东西。”

手起,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去,那鬼爪手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团漆黑液体啪嗒一下落到地上,很快便又给土地吸收了去。

“皆说三月桃花水......”

今年春天开河早,谁也不晓得为何天会暖得这般快。上游的洪水汹汹地下来,江里却还冰着,这水无处可走,只得涌上岸来,将那万亩桑蚕田,化作泽国一片。

怀霜子没有多看,他将幂篱帘幕又复放下来,两腿夹一夹马腹,催着马蹄渐渐地远了。

这是城郊,不远处,城墙在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