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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次贰曰 露茅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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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山道上往下跑,手脚都软了,是因为吓,也是因为累。跑不过去的山溪断崖,便闭死了双眼,狠着劲儿滚过去。脑壳儿里边是干净的,只有顶天立地一个硕大的“逃”字,蘸了整个霜台宫的血写成,鲜赤色,末笔已经干涸。

“虞刺猬!嘿,那里逃!”

也便是此时,他才发觉自个儿给人拦下了。山路崎岖险狭,那人只是挑了路心站立,再扯出把长刀来,便能死死封了一个少年的全部去路。

虞子辰没有回头看,但眼前白雪山景映出的是明灭的金红,他便知道白山的火仍在烧。倾天大火,便是遇了雨,也并不那么容易熄灭,烧红了他的眼,也烧红了对面那人的刀尖。他怎么晓得这人是谁,想来大多是酒坊里边认识,一壶酒的交情,就能博得个真名实姓。

他腰间还悬着刀囊,三十一张雪月刀却已几乎用去了大半,余下不过是些用处不大的小刀小石之类玩意儿。背后是师尊拿白布死死缚住的妖刀血月,细长冷凉的刀身浸了血,黏腻腻地硌着他脊骨,教他难受,却又催逼着他要往前走。

他像个不要命的小兽,飞身便向前扑过去。催动身法的同时,手底下借着夜色掩映,微微一动。四周光色一时黯淡,待到火光再明,那人脖颈上边插了一朵小飞刀,虞子辰扶着一边的树木狠狠喘息,因为力竭,整个视野忽地一阵黑晃,以后倏然矮下来,他才发觉自己双腿已彻底失了力,再撑不起整个人的体重,就那么径直跪落在雪砂交混的山路上边,又给那染透了血的白山添了自己的一道红。

一个是为了贪欲,一个是为了保命;一个干的是截胡,一个用的是偷袭,都不是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和手段,一丘之貉罢了,谈不上什么有理不有理、正道不正道。

只是还是会有不甘罢,也还是会有怨罢。

怨那些墙倒众人推,他打小记忆里便是干净整肃的白山霜台,忽然之间,便什么人也能将它踩成脚底下的残灰,而后拎上街衢巷末,和着嘴角的唾沫星子喷溅上个满地满天。

那只是一场火哪。

他一时不察,或者,也并非真是不察罢,虞子辰手中树枝歘地飞出去,深扎入地面残雪之中,枝尾仍在剧烈颤动。

他直觉丹田里边一股剧痛,自里向外地,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揉碎了再掰开。他大约晓得这是自个儿内力走岔了,抑或是又激起了些先前的毒气,抑或是两者一道儿罢,总之都是为着要他难受,要他便是猝然死了,死前都要不大安详。

他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横竖晞姑娘也下山了,四周无人,他便径直歪倒在雪地上边,拿脸来贴着凉浸浸的积雪。那落雪上边又躺了一层赤色枫叶,细细碎碎,像一滩朝着四周蔓延的血,是他方才练刀造出来的孽。连着那生满了穹顶的红枫树,染一片地染一方天。

义学今日下学早,傅老先生宣了收讲,便要拾掇案上书卷。

虽是下了学,孩子们大多却仍是不急着离去的。毕竟总有孩子能寻出些疑惑,要找先生来解答的。便是不曾有什么疑惑,那孩子便是孩子,终归会对山外大千世界,有着些好奇罢。傅老先生可是外边进到这山里来的人呢,虽说过后那是再不会出山了,毕竟先前那见识可是广博得很呢。先生讲故事,你们要听不要?

自然皆是要的。便连田里边归来的农人,拖着满裤脚泥水草梗子的,不时也会进这小学堂来,只是不深进,便只倚在门框两边。先生精神矍铄声音洪亮,便是立在门边,那也是能听得极清楚的。

今日讲的是《孝经》,下学了,便要讲一个孝道的故事。

在那大晋朝里边哪,有个唤作阮籍的名士。他以疏狂闻名,遭逢内艰,守丧时候却也不斋戒痛哭,而是照样饮酒食肉两不耽误。

底下孩子们一阵抽气声音。初隅村并不大,于是坊间传闻便也只有那么点,这事儿教人怎么听着都觉熟悉,孩子们都觉着惊诧。其中直白些的,便露出几个不大友好的眼神,蛛丝似的,轻忽忽地要搭到林晞身上了,只是被晞姑娘一个瞪眼,便给吓唬回去而已。

傅老先生捋一捋下巴上边那撮儿白胡须,只是呢,当时也有另位名士,唤作袁奂的,却说这阮籍哪,他乃是真孝。

所谓孝,乃是要真有孝心,以情为先,而以举止为次。现时奢葬之风盛行,平凡人家经办丧葬,大多劳师动众散尽家财,倒不如来得俭薄些。以民力注之于生养,则国祚永续;以民力倾之于神鬼,则国不长矣。

傅老便是如此,不论是讲什么事儿,便是些街坊逸事之类,最终也要讲到治人理国上边来。

林晞抱了毛茸茸的一团风母兽,便立在最接近老先生的地处,心道傅老先生这是在替哥讲话罢。虽然过去父母遇上的那些个事情,哥一向是不同她讲的,但以她的聪慧,又怎会猜不出个七七八八。

也便是哥这几日出了远门不在义学,傅老先生才会又举例又讲出这么些话来。这偏帮实在太明显,莫说是哥,便是她这么个平日里脸皮忒厚的,一路听下来,也觉着面上很是有些发烧。

林晞这边专注听着傅老先生讲话呢,怀里风母兽忽然一阵剧烈挣动。晞姑娘抱得紧,那小兽一时挣脱不得,竟张开口,呲出几对颇为锋利的尖牙来,瞧样子,那是真想要给自己主人来上一下。

直给姑娘唬了一跳,慌忙松手,那青色小貂失了支持,扑地便要朝着地上跌下去。甫一触地,便与一团小风仿佛,倏地便从义学门口蹿将出去。风母兽嗅觉敏锐,却也聪慧,平日里少有见到是这般焦急的,这次怕不是真嗅到了些什么要紧东西。林晞忧着真会出些什么事,只同先生匆匆道声别,便撇了同伴们,提起裙角追着青貂往外跑。

那小貂是朝着村口那边跑的,一路飞奔,扬起来雪尘滚滚。林晞跟在后头,免不得地便给兜头洒了一整面。只是也来不及抱怨的,出了村口大石,竟见着了山道小径上边的一袭白衫子,身边跟了个高大的白色牡马身影,手边提了两只仿佛是酒坛子的事物,飘飘悠悠地正朝着这边来。林晞大喜,好容易没追着跟风母兽那样,飞扑上去,又在那人怀里狠命拱了好几下,却也是掩不住心里兴奋,隔着老远便朗朗地唤了声:“哥!”

“晞儿?”林柯瞧见了妹妹也是惊讶。不过便是每月例行的下山采买些事物么,平日里都是好好的,怎的忽然间便这般盼着他归来了?

林晞跑近前来,踢踢踩踩好几下,将履子上边的积雪都给踩去,一抬手便直直指着林柯怀里边的青貂,“都怨这小物呢哥。我原先在义学里边好好儿听讲的,是它一头脑门儿热呢,非要往外头奔,我还当作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寻你来的。”

青貂通灵,听得林晞如此评价自个儿,甚是不满,一对小小爪子扒上林柯前襟,拉长了身,对着人耳边便是吱吱一阵叫。

“你讲慢些,身妖的言语我不大通熟,讲快了便听不得懂。”林柯拍拍那青貂脑袋,却是着心收了力的,以免一个不慎,便又要将这小物敲死过去。那小貂也能听懂人言,听得林柯如此讲话了,便放慢了语速,吱吱吱吱又是一通。

林晞全程只听了个懵懂,却是瞧着她哥的面色,从最开始的温淡,渐渐沉成了江河之中一道深水的颜色。待到青貂吱毕了,她哥竟是一声不吭便扬了袖子,只在身边白马背上一个借力,御了轻功飞身而起。便好似是一只白鹄,掠过脚底下已经依稀升起炊烟的村寨,遥遥地投山巅那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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