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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次贰曰 露茅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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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便随之一齐落下,同地上那雪色融作一块儿,再分不出彼此颜色。

白纱宽袖之中探出两指来,那双指纤细痩长,仿佛是因着常年里不见阳光,苍白的皮肤里头甚至泛着些青。那人先前分明是要特意绕过血泊的性子,此时却也不嫌流血要弄脏了手,先探一探驴倌儿鼻息,觉着那气息已是极微弱了,又试了他颈脉。

那跳动一下没一下的,轻且虚浮,瞧着即使是神农再世,也是救不回来的模样。

那人略略思忖,最终叹一口气,还是抬起右手来。纱袖随他动作无声滑落,像是无声剥开的莲蓬,露出里边一截苍白而棱骨分明的小臂,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一团朦胧的白色光闪渐渐汇在他的右手掌心,像团安静的小雾,冰冷天地里头,缓慢漾出一股槐花香气,清淡,教人想起仲夏时节这花挂了满树的时候,一并给染成了浅青色的风与蝉鸣。

他并不犹豫。待这团白光长到拳头大小之时,便给它轻巧巧一推,光团同个蒲公英绒球一样从他手中跌落,恰巧便落在这驴倌喉咙处的伤口之上。只见得原先崩裂翻卷的血肉上边,生出来蛛丝似的繁密白丝。丝线虽是细弱,数量却仿佛是无尽的,这般不紧不慢地交织,最终也封住了那汨汨涌出的血。

驴倌儿生躺在好一泊子血里头,两眼翻着白,死盯着落雪的天,那面色却终于能见着是好了些。瞧着那白纱衣的人静幽幽移到自己的视野里边,从那顶极少见的白纱幂篱,不难辨出那白马主人的身份,于是抻长了脖颈,费劲儿动了动口,却只出来一阵嘶哑气声。那铜针角度来得刁钻,也不晓得是毁了个甚么地处,总之他是再不能讲出半句话来了。

那白纱衣的却挺有耐心,为防这人身受重伤不好高声讲话,还挽起面上白纱,也不嫌弃对方只是个养驴的,俯下身来,凑近了这人嘴边来听。可惜那驴倌嘶嘶了半晌,便是急得豆大的冷汗也滚下来了,想讲的整句话里头,却愣是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便听到一阵笑声。这笑声初时还是极小的,叫人辨不清从何而来;后来却渐渐大了,琅琅之声绕在好几条巷子里边,落在雪上墙上,回旋不去。便像是有人见着了甚么荒谬景象,那景象实在过于滑稽,他便忍不住地要笑出声来。

驴倌震悚地抬头来看,只见得先前他还觉得是医者心慈的白马主人,此时正给狂笑激得仰起了头,乃至于身形不稳,一连倒退好几步。便抬起白色纱袖来,捂住心口,直笑得浑身乱颤,状似癫狂。

他忽然有种战栗可怖的感觉,像是给一个失心疯的毒蛇盯住了双眼,被透体入骨的冰凉从头浇到了脚尖尖,却又无法移动甚至半寸地儿。

“你竟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这人连声音也是一股子病弱气,虚浮得像是一缕淡烟,却染了那笑意里边浓重的癫狂,叫人觉着诡异又可怖。白纱笼着的袖子从胸口稍稍移开些,那人睨他一眼,瞧见了他发觉自个儿被戏耍以火狐先是惶恐后又暴怒的神情,止不住地又笑将起来。

一面笑,一面伸出来一只手,将人自领口之处提拎起来,直提至那驴倌儿双脚离地,才给人搡在拴马的木头桩子上。分明不曾用上多少气力,却能听得人的头颅撞上木桩之时“咚”的一响,一尺来粗的木头竟给他撞出个人形状的坑洼来,教人便是一旁听着,也要替那驴倌觉着疼了。

那白纱衣的人头上戴了幂篱,此时风静而无落雪,他那白纱便也安静垂下,严密地遮了一张脸,故此并不能叫人见着他模样神情。只是他那形容步态,却偏生能叫人觉着,他是在细细打量那驴倌儿的。绕着马桩子走了几圈,瞧着对方面上那些个愤怒颜色,他却仿佛很是满足,甚至又要忍不住那癫狂笑意了。

“我可真不晓得,那割了你喉咙的是哪路奇人,实在是与我投缘得紧。我怀霜哪,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同他结识结识。”

自称怀霜的白纱人仍是笑着的,却将一只手,隔了纱衣,轻轻印上了驴倌儿半袒开来的、留了血迹的胸膛。

“只是他未免也太过宽宏大量了。像你这般由里脏到外的,便是死了,又有何辜?”

看官听说,这村里原来有个姓李的屠户。这人打小便是在这郁源村里生养的,能算是有几分气力,因而长成继着爹娘肉铺之时,为着好使力,所用的那杀猪刀也较寻常人的沉上几分。这日他本是一如往常在斩着棒骨,只到后院解个手的功夫,再回头那铁刀子便没了影。

这事儿本便不同寻常,须知村里屠夫便只他一家,那些个村里人的便是拿去了也不见得有个什么用处;教人怖惧的却是,那日虽是不曾落雪,但前夜里所积之雪少来也有没膝,那刀却也不晓得是怎么闹的,周遭雪地上分明连个足印子也无,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去了踪迹。

他自将这当作是鬼神作怪,只道是自个这活计杀业太重,恼了哪位神佛,惊慌之余,次日便买了秫米烧酒,院里供台上支起三柱高香来。正祭拜间,忽闻一阵秽臭气味,出门寻去,却是从对街卖驴那户人家里出来的。

那家大门敞着,喊几声没人应。怕那家里人出了事,他循着味儿,一路拐进后院里头,瞧一眼,吓!臭气熏天,那一地的腌臜污秽掺着猪血人血,蜿蜿蜒蜒淌成一窝子红水,硬是浸黄了整圈儿白雪,又结成一洼子腌臜颜色的冰。那臭气过于浓烈,便连角缝里头的蚊蝇,竟也顶着寒冬里冷气飞将出来,嗡嗡嘤嘤地响作灰黑的一团。

那驴倌儿不难寻找,直挺挺地兀在拴马桩子前头,倚了木桩半坐着,脑壳子歪在一边,转过堂屋便也能见着了。就是先前遍寻不着的那杀猪刀,就明晃晃插在木桩上头、那驴倌脑袋往上不到半寸之处。瞧得出落刀之人气力不俗,分明是把厚沉的铁刃,竟是一刀便穿透了那木柱,自桩子后边露出个寒凛凛的雪白尖儿来,顺道溅了下边的人一头一脸的绀紫血,像是来宣告底下这人是个该死的。这驴倌儿喉咙口有个拳头大的血口,衣襟给人扯开,胸口上边青黑的一个手掌印。喊他姓名,不应;拿手轻轻一推,扑地一下照地便倒。伸手去探这人鼻息,却哪还有什么鼻息,连身子都在雪地里头,一日一夜冻了个硬挺。

屠户当下大骇,立即报了官,又唤了几个街坊来敛了尸体,官府上边也一如众人所料,案子绕了一圈儿,愣是连半片鸡毛的线索也没给查出来。只是这驴倌平日里也是个不干不净的,人缘糟得很,众人便也都嫌着这死人晦气,头七来过,便算是仁尽义至;再避讳些的,干脆拖家带口地搬出了这脏污巷子。这些都是后话。

这边闲话休提,却说子辰偕着林姑娘,街市里兜兜转转了大半日,终于是找了个好些儿的店家,拿尽了手头上边那两十几银子,恰恰凑齐那行装脚力。

这说法绝不是夸张,也真就只合当用个“凑”字。那脚力乃是匹瘦瘦小小的灰驴,身长三尺多些,载个林守恰恰好,若换作林晞搭着,那不出一时三刻的便能疲得口吐白沫。因着匆忙,众人所谓行装也只有一布袋十七八个的粔籹饼儿,每个半掌大小,瞧着是鼓鼓囊囊的一布包,六个人真要分起来,每人顶多能分上个三两只,不见得便是能顶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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