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生见我无言,走上前,捏住我的肩,力道很轻。
他犹豫半晌,希望可以在我的眼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仅仅一瞬,他便放弃了。他现在有些害怕知道答案,因为很有可能,那个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先生于是转而将我搂入怀中。
他紧紧贴着我,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没关系的,不管你是不是因为后悔了才回来的。我都很开心,很开心……真的…”
我已经哽咽了,吐不出一个字来。
当初,要不是那些自己的个人原因,我不可能跟他分开的。
毕竟,我是真的很爱他。
先生继续道:“你知道吗?我换上双腿后,就可以变成人,就可以到陆地上,然后光明正大去找你。
……我以为,你会很快来接我。当初我一直在生气,我气你不快点回来找我,不听我的意愿,不听我的恳求诉苦……可是,在我察觉到你进入圣弗斯蒂的一刹那,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先生不觉加大了力度。
“可是,我看到你和其他人坐在一张船上,和他们聊天……”
先生说到这里,我才反应过来,现在没有时间悲伤,有更重要的事。我立即出声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没事吧?”
“……”
先生被打断,听到我的问题时愣了片刻。
“你……就这么在意他们?!!!”
我没有想到先生会突然抓狂生气。
“我不想害人。”
先生放开了我,“呵呵”笑了声,语气冷淡,与前一刻天差地别。
他略带挑衅看着我,重复道:“不想害人?”
这样的先生简直陌生。
我被他盯的略微发毛,强装镇定点点头:“嗯。”
先生面色冷了下来。
须臾,他逼近我,鼻翼触碰的瞬间,我不受控制的浑身僵硬。
“他们没事的。你不希望他们出事…你不想不愿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强迫你、忤逆你,故意和你反着来呢?”
先生说的确实是实话。
海面上,顾诚被灼热的气体烫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被巨蟒吐出来的液体给挡住了眼,模糊一片,同时,眼睛刺痛。
幸亏现在艳阳高照,液体被烧灼变稀了,否则他根本不能扯开。
“靠了……”顾诚好不容易清理好上半身,抬头就看见对坐的两个人还一动不动,一脸吃了屎的痛苦面具。
他也不忙去整理腿了,伸手扒开了离自己近一些的杨肆身上的液体,同时嗓子沙哑喊着他的名字,晃了晃杨肆。
幸好一番波折下来,三个人都还活着,还算相安无事。
顾诚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长舒一口气:“我们活下来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自己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体型庞大的生物。而且,那生物还是蛇,平常普遍都是的蛇。
“呼……”谢颂整理了一下裤腿,发觉坐久了的缘故,双脚略微发麻,有些无法动弹。她抬头看了眼两人,“那东西,还可以说的上是莽蛇吗?”
杨肆其实也想问了,碰巧此刻张颂开口,立即回应道:“恐怕已经不只是条莽了。”
“我昨天迷糊间好像听见那东西骂我们。”顾诚见两个人一齐看向自己,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反正好像是什么傻逼之类的。”
深海内,正准备享用大餐的某蛇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冤枉我?
……
“且不说那东西会不会说话,”杨肆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就算会说,骂人用‘傻逼’这个词也太超前了。”
顾诚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导致唇角有些干燥,笑的有些裂开,有些刺痛:“也有可能是我自己骂的。”
杨肆点点头:“百分之一万的可能。”
顾诚:“……”
两个人笑着齐看向张颂,却见此刻的张颂盯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出了神。两个人又很有默契看了眼对方,明白了什么,也就笑不出来了。
四个人一起出来的,甚至还没有到,一场意外后,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三个人都默契的不出声,静静看着海面,似乎在祭典着消失的宫年。
最终是张颂的叹息打破了沉默:“宫年的尸体,会去哪里呢?”
顾诚闻言,出了声:“海水那么大,谁知道呢。”
他说完,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个人,似乎都心情低落的很。
张颂难过他理解。张颂自从了解过宫年的身世背景、人生遭遇后,就一直都心疼他,认为这人实在可怜。
她觉得一个人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实在难受。
女孩子的共情能力实在是强悍。
顾诚还记得,当初他们破案时,意外发现重大嫌疑人的宫年。那个时候他们去找他,缺发现宫年已经被送进戒同所,到最后是他们把宫年给带了出来。
在戒同所,他们开门的瞬间,只见角落里那人瑟瑟发抖,身上遍体鳞伤,张颂登时就眼眶通红。
虽然罪犯的指纹在宫年家门口找到,却与宫年的不匹配,而且宫年与作案时间完全对不上,因此宫年也就被排除了嫌疑。
只是,张颂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宫年似乎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在隐瞒。于是就登门拜访过几次。
首要的目的是为了找证据;其次就是害怕宫年想不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只不过顾诚与张颂恰恰相反。
从他知道宫年是同性恋的那一刻起,就下意识觉得宫年这个人就是一个神经病、怪物。他甚至见到宫年触目惊心的疤痕时,下意识觉得这是宫年他自找的、他应得的、他活该……
他觉得宫年这个人脏的很,压根不想和这种人有任何接触,即便是轻轻的碰到了对方的衣角,他都恨不得要将碰到的那部位割下来丢掉,扔的远远的。
他觉得宫年是下贱的。他讨厌宫年目中无人的语气、憎恶他自以为是的态度、厌烦他高高在上纯洁无瑕的模样,装什么装?还不是被送进去了?
他甚至希望宫年就是杀人犯,这样宫年就可以被判死刑,到时候世界上就少了一个污染空气的……变态。
当知道有实习的警员愿意主动来插手此次案件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嘲讽杨肆自不量力的勇气。
后来,在机场,几个人碰面,他却没有想到杨肆那么喜欢宫年,一路上话那么多,态度那么恳切。
他越想越气愤。
明明在公司,杨肆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每天“顾哥顾哥”的叫唤着没完没了,凭什么宫年一出场,杨肆的注意力就被分走了?
自己究竟哪里比不过这种变态?凭什么比不过一个同性恋?
……于是,他在上船的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的念头,一个邪恶、恐怖的念头,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么自私狰狞的模样,为什么思想如此。
——“要是宫年死在路上就好了。”
现如今如他所愿,宫年真的消失死亡了。
他没有多大悲伤,他沉默,只是因为自己心虚。为自己的虚伪自私而感到愧疚。
他盯着两人出了神,尤其是杨肆。
顾诚实在不理解。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讨厌宫年,或者换一种说法,为什么自己那么反感抵触同性恋?而同为男人的杨肆,却似乎看的十分的开明,对死去的宫年压根就没有任何歧视,反倒眼神里充满崇拜?
杨肆觉察到那道灼热的目光,扭过头来,在顾诚的意料之外间四目相视。
顾诚一下子有些被看穿小人心思的羞愧,连忙撇过视线看向他处。
杨肆见顾诚如此反应,以为他只是伤心过度,出声安慰道:“没事的,顾哥。人有悲欢离合,不需要难过的,虽然你们相处了较长时间……”
顾诚一听,奇了,转过头来:“时间很长吗?”
“比我长啊。”杨肆随即补充,“可是就算我只跟宫先生相处了几天,我都觉得很难过。”
顾诚看着杨肆有些发红的眼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蛇的液体刺激下的还是因为某人的去世而难过而产生的,总之有些烦躁。
“那是因为你共情能力太强了。”话毕,顾诚感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开口补充道,“他……你放心吧,死者安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顾诚转而看着张颂,开口,“张队,你也是。人各有命,这是宫年的命。”
张颂闻言,闭上了眼,眼角的泪无声滑落。她转而收拾好情绪,扭头看向两人,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嗯,人各有命。”
“……”
人各有命,可是他的命未免太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