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闻侧头看向身边的木凳,往屋内环视一圈,眼睑半垂,指尖微停。
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好像什么都变了,他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脑海里晃出之前的场景。
他从小巷走出来,本来在想雨停了,要不要和姜逢晚去县城爬山,听说山上有座寺庙,很灵验,山寺后面种满了樱花树,虽然这个时节樱花不会开放。
然而当他抬眸,随意往街道望去一眼,却猝不及防看见了坐在车窗边的姜逢晚。
金灿灿的日光落到她的脸庞,格外清晰深刻,浅黄色的窗帘伴随路过的风来回摇晃,女孩回望着他,微微吃惊。
仅那一眼,褚闻蓦地失了神。
那并不是通往县城的客车,她要去哪里,她要回榆溪吗?
止不住的猜想在脑中乱撞,那一刻,褚闻的心跳仿佛停止了,残留在指尖的情绪是莫名的恐慌,前所未有。
少年愣在原地,无所适从地望着客车远去,逐渐消失在路道尽头。
无法改变,无法呼喊,没有回应。
背后倒在地上的章远照发出痛苦呜咽声,隐隐约约、若有似无,褚闻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收回下意识往前迈出的右脚。
抬头,目光晦暗不明。
褚闻很少主动参与打架,一般都是事出有因,虽说从小到大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招惹他。
受伤,或者没受伤,褚闻从来不在意,他眼中的世界,只有外公最重要。
然而就是很奇妙的,那天他忽然收下了姜逢晚递来的棉签和酒精。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拒绝,而是时不时地瞧上一眼,哪怕没打开,哪怕只是放在桌面的角落。
修路那晚,当褚闻从人群中快速走来,低头看见姜逢晚红着眼眶的那一秒,久违的、无法遏制、极为真切的冲动感回到他身边。
他认为没有什么原因比姜逢晚难过更重要。
周围那么多人,怎么能一直看着她红着眼睛,怎么能让她一直伤心。
褚闻从不怕别人说他没礼貌,或者没爹没娘,或者很穷一直在打工,或者到高中怎么成绩下降这么多,连重点班都没进入……
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想在意的人。
以前只有外公,现在多了一个女孩。
她一难过,他也跟着难过。
只想拉紧她的手,只想抱着她,不顾所有。
下午在小巷中撞见章远照,只能说他运气不好,因为褚闻早有这个想法。
只可惜现在,好像一切又要回到原位了。
姜逢晚走了。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会再遇见她。
意识到这点,褚闻抬起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胸口,心脏酸涩生疼,忍不住的思念在此刻蔓延。
她明明才刚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
晚上九点多,火车在榆溪北站停下。
姜逢晚戴着黑色棒球帽,一手提着行李袋,斜挎吉他包匆匆从车厢走出来。
跟随人群往出站口移动,迎面吹来的晚风没有明水镇舒适,带着些许燥热,眼前是密密麻麻的陌生背影。
大厅亮如白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从眼前经过再消失,有的单独走,有的是一个家庭,有的是一对情侣,有的是几个好友……有欢声笑语,亦有行色匆匆和落寞消愁。
据说两个人遇见的概率是两千九百二十万分之一,遇见一个人很不容易,路过不再回首,错过就是错过。
姜逢晚低下头瞧见褚闻刚刚发来的短信。
——【到榆溪了吗?】
女孩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眼里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到了。】
他向她走一步,她可以独自走剩下的九十九步。
他们绝不是路过和错过的关系。
远远就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姜逢晚放下手机连忙跑过去,甜甜地喊道:“爸爸!”
“缝缝回来了,”姜封河拿起行李袋,顺手把黑色吉他包背在肩上,笑着问,“在奶奶家耍得怎么样?”
姜逢晚点了点头:“很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车站,姜封河打开后座车门把行李袋和吉他包放进去。
姜逢晚来到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转头问他:“表舅什么时候出车祸的?”
“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刹车失灵撞防护栏上了。”
“对了缝缝,你吃晚饭没有?饿了没?”
“还没有吃饭。”
姜封河拿出一个八宝粥递给她:“先把这个吃了,晚上想吃点什么?等会儿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回家吃吧。”
霓虹灯闪着光怪陆离的色彩,黑色轿车一路往前行驶。
姜逢晚打开车窗,安静地看着城市风景。
街道宽阔敞亮,映入眼帘的是接连不断的几十层高的楼房,日夜矗立的路灯一排排从眼前闪过,耳边风声迅疾,与明水镇的桂花香划开鲜明的距离。
轿车停在红绿灯前,姜父打开音乐,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缝缝,喝点水。”
姜逢晚微摇头。
她抬头望去,十几个年龄不大的少男少女从斑马线走过,似是相互认识,脸上热情洋溢。
姜逢晚低眸继续吃八宝粥。
绿灯亮起,轿车随之往前驶去,身后的人影渐渐远了。
女孩侧头看着城市里的一景一物,听着车内熟悉又陌生的音乐,她靠着座椅垂下眼,突然很想很想一个人。
不久后,姜封河在车库停好车,点上电梯按键,偏过头问她:“缝缝,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是在明水镇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梯到了,两人进入到电梯内部。
姜逢晚的心情很复杂,既因表舅去世而难过,又因……而情绪低落。
姜父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人各有命,生死自有定数,别太难过了。”
“嗯。”
从明水回榆溪,一切像是崭新而陌生的旅途,感觉不太真实。
唐清听见门口的声响,从沙发上起身,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缝缝宝贝,回来了呀!”
“妈妈。”
唐清拉着姜逢晚坐到沙发上,对面电视机放着最近热火的电视剧,家里灯光温暖明亮,熟悉的家具没有改变位置,世界慢慢清晰,不安褪去。
“奶奶的腿好些没?”
姜逢晚点头:“好些了,现在可以不用拄拐杖走路了。”
“那就好。”唐清拿起茶几上的八音盒和牛肉干,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缝缝宝贝,这是妈妈从绥安给你带回来的,喜欢吗?”
“我还顺便去了一趟绥安大学,拍了一些照片发到你微信的,你看见了没?”
“看见了,环境很好。”姜逢晚拿起八音盒,这个不仅可以旋转,而且还能播放音乐,甚至能自动飘雪,粉色城堡里有一个正在跳舞的女孩,温馨梦幻。
姜逢晚忍不住惊叹:“很好看!谢谢妈妈。”
姜封河放好东西走过来:“缝缝晚上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去煮。”
姜封河是榆溪三中初中部的语文老师,唐清在一所外企工作,两人幸福恩爱,平常基本不会发生争吵。
姜封河长相儒雅端正,自带书香气息,唐清更是难得的大美女,即便年过四十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身材高挑气质出众。
两人将姜逢晚教育得很好,并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对她学习要求格外严格。
洗完澡后,姜逢晚回到房间。
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她还没有给褚闻打电话报平安。
“!!!”
奶奶在她刚到家的时候就已经打来电话,她刚刚顾着和爸妈说话,完全忘了给褚闻回电话这回事。
姜逢晚喝了一口水压压惊,立即给褚闻打去电话。
“嘟”的一声,对面秒接通,仿佛一直在等待。
女孩语气低柔:“抱歉,现在才回电话,我已经到家了。”
头顶天空漆黑,对面万家灯火仍在,姜逢晚穿着睡衣,将手机举到耳边,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
电话那边似乎有什么噪音,有些吵,过了一会儿,忽然安静下来。
褚闻的声音通过手机屏幕传来,清润低沉:“嗯,你吃饭没有?”
“吃了的。”
姜逢晚:“你还在忙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褚闻:“不会。”
少年走进过道深处,清辉洒进小镇,路灯的光被房屋掩盖,一同遮去附近有人醉酒喊话的声音。
原来和喜欢的人打电话是这样一种感觉,像羽毛轻拂心脏,指尖生烫。
姜逢晚温声开口:“你晚上要早点休息……有不会做的题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如果我没接,可能是当时手机没在身边,我看到后会给你打回来的。”
“没失约,”女孩的声音带着温浅笑意,“我们可以一直补课。”
“褚闻,你在听吗?”
“我在听,姜逢晚。”
“嗯,那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挂断电话,一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男人跑进来:“小闻,我找你半天了。”
“过道这么黑,你一个人站那儿干嘛?快过来,有客人来了。”
说话这人叫马忠强,是烧烤店的老板,为人淳朴善良,一直把褚闻当作亲弟弟一样对待。
褚闻应声。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忐忑不安在此刻终于变成欢愉。
少年将老年机揣进运动裤,唇角一勾,齿间溢出清浅的笑。
第37章 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