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遂安闻言，很懂事地自己掐断电话。
郁夏将手机放进围裙口袋，礼貌客气地问了一句，“看看菜单，想要喝点什么？”
裴洺川合上玻璃门，眼睛盯着她，踩着地上夕阳投射出来的一条橙黄色的道路，朝她走过来，到她擦好的桌子前站定，又将视线挪开，弯腰拿起桌上刚摆好的菜单看了两眼，问，“怎么，不给我发消息以后，连我的名字也不打算叫了？”
“没有啊，可是……”
“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一见面，就可以叫彼此名字打招呼的地步吧。”虽然因为裴洺川的到来，郁夏心情轻松了不少，之前纠结着的，欲擒故纵这个策略到底怎么用的烦恼，在此刻全部消散。
但郁夏拿不准裴洺川的态度，试探道。
“我都送你去医院了，还换不来你叫我一声名字，跟我打招呼？”裴洺川道。
“裴洺川，你这人双标。”郁夏道。
“我双标？”
“对啊，碰面的时候，你也没有叫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啊，我都给你送了这么多天早餐了，我之前还是个伤员呢。”
裴洺川突然哽住，低下头，顺势坐到沙发上，看了看她的膝盖。
只是不巧，从受伤以后，郁夏为了遮住伤口一直穿长裤，裴洺川这一眼看下去也看不到什么。
“那你现在……”
“已经好了，疤都快掉了。”郁夏看到门口来了客人，回复得迅速，“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去忙了。”
“诶，等等……”围裙一角突然被拽住。
“郁夏。”裴洺川叫她。
郁夏回头，对上裴洺川仰头投来的视线，“上次那种蛋糕你会喜欢吃吗？”
“上次？”
“就……那天下雨，我遇到你，你拿来喂猫的蛋糕。”
“哦，不过上次全给猫吃了，我也还没尝过。”
“那你想尝一下吗？”裴洺川问。
没有预料到裴洺川的主动，郁夏略微愣了片刻，只是这几秒的工夫刚来的两个客人便走到了收银台附近，郁夏脑袋空空，来不及做出决策，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手，“有客人要点单了，你等一下。”
裴洺川听话松手，郁夏赶忙小跑前去。
见她去忙，裴洺川拿着手里的菜单看了两眼，很快站起来，走到收银台前排队，等前面两个人点好单，他就上来点了一杯咖啡，两个蛋糕，而两个蛋糕都是雨后新绿，上次郁夏没吃到的那一款。
林虞桢一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做咖啡的时候，还不忘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内容。
上次裴洺川来咖啡店接郁夏的时候，林虞桢便有好奇，向郁夏打听过，但郁夏也没跟她明说，只道一句八字还没一撇。
从那以后，林虞桢便日想夜想，她从各个方面解析了裴洺川的行为，发现裴洺川似乎对郁夏很不一样，觉得两人越看越有情侣相，于是裴洺川原先在她心中“好渣男”的形象，都因此被美化了一遍。
大概猜出裴洺川这回是想请郁夏吃蛋糕，林虞桢心里便立马有了打算，等郁夏做好裴洺川点的餐点，她便跟了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装模作样地收拾东西。
“你点的餐做好了。”郁夏将托盘里的东西放下，起身。
裴洺川看着两块蛋糕，将一块推到郁夏跟前，“这块你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我……”
一听到这句话，林虞桢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一个猛冲过来，压住郁夏的肩膀，将她摁死在椅子上固定住，爽快地替郁夏做了回答，“好啊，小夏，我们不能浪费粮食的对不对。”
“姐，可是来客人了。”郁夏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客人，想要站起来。
林虞桢没松劲，一双眼睛笑成两道弯，“没事，你歇息一会，你也忙了不久了。”
话一撂，林虞桢拍拍郁夏的肩，朝裴洺川礼貌笑笑，便去招待客人了。
郁夏不好拂了林虞桢的面，又拂了裴洺川的面，看到有人干活了，便也不扭捏，老实坐在裴洺川对面，同他道谢，“那谢谢你了。”
裴洺川：“没事，你先尝尝。”
郁夏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蛋糕冰凉，奶油入口即化，再加上青提果肉的点缀，口感十分丰富清爽，郁夏评价，“是好吃的。”
“好吃？”裴洺川闻言，拿起叉子也叉了一块往嘴里放，抿了两口，他点头，“嗯，是还不错。”
郁夏看他这副样子，没忍住，“裴洺川，你这样显得我很像古代试毒的太监。”
裴洺川有些不解，纳闷道：“试毒……什么试毒，怎么说到这事上来了？”
“就你刚刚那表情，看到我说好吃之后的反应，就很像是确认什么东西干净无公害了，才动叉子开始吃。”
裴洺川放下叉子，回答，“是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甜品这一类的我吃的很少。就……听你说不错，所以想尝一下是什么味道。”
裴洺川说这话的语气平常，但一五一十跟她交底，介绍自己的时候，郁夏莫名觉着有几分亲昵。
像是深渊自己建造了一个直通深渊尽头，那个清浅湖泊的安全通道，而通道的大小正好与她的身形匹配，她顺利地走了进去，而里面的主人跟她介绍，这里有几条鱼，岸边的花叫什么名字，几月开，什么时候来观赏最好。
“哦。”郁夏掩住自己的愉悦，只浅浅露出个笑容来回应，“那我看你好像确实还挺喜欢这个蛋糕的味道的。”
裴洺川点头，又扒拉了一块蛋糕下来，不过这回他似乎在想事，那蛋糕被他戳了好几个洞他才叉起一块。
这回他也没吃，晃了晃叉子，又将叉子连着叉子尖上的小块蛋糕怼回盘子里，一晃一晃地敲着旁边的蛋糕和底下的盘子，半晌才试探着问，“你这几天……很忙吗？”
“还好吧。”郁夏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裴洺川很快回答，支吾一会，语声低下去，“就是看你好几天没来找我了，来问一下。”
“所以你今天来咖啡店，是特地来找我的？”郁夏抓住裴洺川话中的关键问。
裴洺川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而后将那块快要被他弄成泥的蛋糕放到嘴里，没回答。
安静自两人之间弥散开，四周的动静被无限放大，更显得两人之间氛围焦灼，却不同于火的炙烤，或是冰霜冻结那般剑拔弩张。反而更像是一个安静的午后，老旧的房屋里，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时间的流逝被放大的那种无言的亲昵和静谧的疏离。
这样的安静维持下去很简单，要打破它，叫它活络起来也很简单。
“当啷”一声，裴洺川将叉子放在盘子上，却不发一言，眼敛垂下去，像是又要与周围划开一条界限，将人阻隔于外。
要换做以前，郁夏可能不敢说什么，但这一回两回下来，尤其是今天裴洺川来找她的举动，还有刚才电话对面，阮遂安的那句话……
在他眼里，她应该不是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
郁夏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也不管这到底符不符合阮遂安说的“欲擒故纵”，直截了当道：“裴洺川，你要是想我来找你，你应该跟我说。而不是在我给你发消息送早餐的时候，都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一天下来，我出现或者不出现，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桌角的阳光碎影微晃，像是急促跳动的心脏，又像是慌张无措的眼睛。
“不是……”裴洺川突然哑了一下，他抬眼去看郁夏的眼睛，“我想你来找我。”
男生的目光炙热，难得地毫无所藏地展露出自己的情感，双眸亮得仿若光斑碎了落进他的眼中，只是那份炙热很快，一闪而过，他话音落下之时，他便垂下了眼敛，再抬眼看向郁夏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郁夏愣了愣。
片刻的炙热像是点燃了引线，有烟火炸开，花火沿着血管蔓向每一个角落，激得郁夏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这回她再不装模作样地抑制自己的情感，就直接看着裴洺川的眼睛，笑意逐渐从眼底浮上来，绽开笑颜，“好，我知道了。”
顿了顿，郁夏又道：“如果我记的没错，你明天还有早八对吧？”
裴洺川：“嗯。”
郁夏：“那我正好顺路，我去找你。”
裴洺川闻言，嘴角轻扯一下便低下了头，抬手摩挲着后颈，“好。”
郁夏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浑身似乎都放松下来了。
很轻的一声笑意自对面传来，裴洺川舒缓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几下将蛋糕全部吃完，放下叉子。
“蛋糕很不错。”裴洺川拿起纸擦了擦嘴。
“那个晚上……我可以来接你下班吗？我怕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裴洺川说着站起来，
郁夏点头，“好啊。”
裴洺川闻言也点头笑了一下，“那你慢慢吃，我回去找李琛了。”
“找李琛？”
“嗯，刚才玩游戏欠的酒还没喝完，他们闹我闹得厉害，”说着裴洺川把手机打开，举到郁夏面前，给郁夏看了一眼未读消息，“我得回去一趟。”
裴洺川说完，本来都转身离去了，想到什么，又退了一步回来，很认真地跟她解释，“来找你，不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内容。”
*
裴洺川回到酒吧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酒吧离咖啡店不远，不过所幸不远，就这么一会在出租车上吹冷风的工夫，他那点酒劲就散的差不多了。
皱眉看着后退的街景，裴洺川回想起刚才喝酒时，情绪不断被酒精酝酿起来的过程。
今天裴洺川他们班里一个男生失恋，一下课就拉着他们说要找消遣，借酒消愁。
裴洺川本不想来，李琛看到男同学，想到了自己的曾经，有些感同身受地对那男同学生出点心疼，拽着裴洺川非要来。
裴洺川本来就有些心烦，只是一直压抑着，也没觉着有多难受，但等几杯酒下肚，那男声开始哇哇大哭之后，裴洺川就有些心堵了，于是他一杯接着一杯的灌，后来便有些脑袋发昏。
至于什么时候从酒吧出来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等到报了地名，出租车启动的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
不过他也没有出声阻拦，就一路那么过去了，尽管一路上李琛骚扰消息不断，手机嘀嘀嘀响个没停，也没把他叫回头。
他就那么借着酒精莽撞地不管不顾地闯了过去。
不过所幸……
结果不错。
又将方才的事情才脑中过了一遍，裴洺川低下头，有些怅然地皱起眉，挣扎片刻，想起女孩最后应他话的笑脸，眉心松动，勾起嘴角，抬手胡乱揉了一把头发，重新看向窗外街景。
……
回到酒吧的时候，裴洺川先去前台结了账，然后才走回去。
李琛不算是个特别能喝的，但往常聚餐喝了好几回，酒量也慢慢上来了，也没那么轻易醉，主要是他一直专注听男生的故事，也没多喝几口，一看到裴洺川回来，他便站起来把裴洺川拉回去坐下，质问，“去哪了？”
裴洺川倒了一杯酒，喝了大半，没头没脑对李琛说了一句，“这酒真不错。”
“谁问你这个了，要罚酒你也等会再喝，你这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啧，你不会醉了吧，不应该啊……那你刚才还走直线过来的。”李琛拱了拱裴洺川的肩，“到底干嘛去了，我刚差点就想去马桶里捞你了。”
“李琛，说话能不能文雅点？”
“那你老实跟我说，你干嘛去了？”
裴洺川想到什么，笑笑，举高酒杯，做出一个敬酒的动作，眼底笑意慵懒却得意，“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