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咬了一口青苹果,牙齿酸的发软。
喉头哽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喝下可乐之后,气泡在胃里翻滚成了精,目的明确地在五脏六腑中挑出少女最不会处理的情愫,将它的艰涩、犹豫、彷徨,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概往上顶。
“裴洺川。”
最开始那个姓氏,因为郁夏声音低弱,传到裴洺川耳中像是完全没有,他只听到郁夏叫了他一声,“洺川。”
裴洺川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郁夏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郑重得像是要跟他谈什么严肃的事情,叫他都不由得认真几分,“什么事?”
女孩仰起头,眨了眨眼,“你的课表可以发我一份吗?”
“你们专业有几节课我还挺感兴趣的,我想去蹭一下课。”
*
当时裴洺川没想什么,只看着郁夏那双闪着过分坚定的亮光的眼睛不自觉失了神,截了一整个学期的课表发给她。
很后来,等回宿舍了裴洺川才意识到些什么,心里不住地好奇。
大二的课并不少,郁夏转了专业,除了正常上课还要补大一的课,课余时间还要兼职,她哪来那么多时间?
裴洺川点开了郁夏的聊天框,手指刚想敲字发过去,看着那个红色头像,他却突然顿住。
盯着头像又看了两眼,裴洺川将聊天记录往上翻。
这段时间两人的聊天一直没怎么断过,不过最开始是他话多,后来就成了郁夏话多。
一开始他将护士说的注意事项列的很满,晚上提醒她早点休息,会明里暗里关注她的心情。但几天下来,他发现她似乎已经从那天晚上的事情中走了出来,调整好了状态,会主动来关心他有没有吃饭,吃的是什么,而她自己又吃了什么,将图片发过来之后,他便少有回复了。
这些消息裴洺川不是没看,甚至有时候,他会刻意等郁夏那边的图片过来,然后去食堂点一份一样的。
但……
裴洺川目光一下暗淡下来,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将他掩在阴霾中。
他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坐了很久,手指就停在键盘旁边,稍微往下落一点,就可以打出文字。
但直到手机黑屏裴洺川都没有动作。
又坐了一会,裴洺川有些烦躁地将手机丢到桌上,起身打开宿舍门,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寝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有人应声,方林海跑出来拉开了门。
看到裴洺川那一霎,方林海的表情十分精彩地呆滞而后挂住,最后却还是体面地扯起一个弧度,“嘿,来我们寝室什么事?”
裴洺川指了指他们寝室地上的篮球,“走吗,去打球?”
*
“喂,阿洺你昨天发的什么脾气,听隔壁寝室的人说,你在球场上把方林海打爆了?”李琛昨晚出去通宵,凌晨六点抓着宿舍开门的时间才回来,在床上躺了没多久,便又爬起来去上早八,跟在裴洺川身后,李琛突然想起什么,打着呵欠问。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他菜吗?”裴洺川显然也是没睡够,耷拉着眼皮,十分疲惫的模样,懒懒回答。
“那方林海人虽然渣了点,我其实也是有点看不下去的,但我觉着有些奇怪的地方吧,就是……啧,你看你平时也不太喜欢跟别人生气,方林海呢,他也不惹你,最主要的是,那人花心,但重点是他没跟你谈啊!姑娘对他有怨气脾气大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对他发那通气,我是怎么想想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他戴绿帽……”
“裴洺川!”
李琛本来困着,但嘴巴皮子叭叭叭地给自己越叭叭越精神,不过那个绿帽子还没说完,便被一道脆生生的喊声打断了。
尽管那人叫的不是他,是裴洺川。
裴洺川听到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停下脚步,刚想转头去寻声音的来处,一阵脚步声便靠近,停在他身前。
郁夏气喘吁吁地站住,头发梳成马尾甩在身后,手里提着一袋早餐,见他看过来,嘴角扬起冲他笑了笑,整个脸都发红。
裴洺川不住问,“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没怎么,就是去跑了一会步,顺便去买了个早餐。”
裴洺川这才注意到她额上的薄汗,皱起眉,“跑步?”
“你不是昨天才换好药,今天去跑步干什么?”
“其实我没跑多久,也就是刚刚从食堂跑出来而已,而且伤口已经结痂了,这点距离没什么。”郁夏赶忙解释。
裴洺川皱起的眉心微微松动,“那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过来男寝门口了?”
郁夏盯着他看了几眼,也没回话,抬起手,对他说,“帮我拿一下,我系个鞋带。”
裴洺川听完,下意识勾过塑料袋。
但郁夏松手以后,也没弯腰,更没蹲下去系鞋带,反而退后一步,抬起头,脸上的笑靥愈发明亮,有些得逞的意思。
眼前的画面跟记忆中某个点重复,裴洺川很快反应过来,想要把早餐还回去的时候,郁夏迅速丢下一句,“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早餐,裴洺川,祝你今天开心!”便转身跑走了。
看得裴洺川发愣,也看得李琛惊讶。
像是突然被打了一针鸡血,李琛那双黑眼圈深重的眼睛爆出异常明亮的光芒。其实他倒不是惊讶于有人来跟裴洺川表白,而是来找裴洺川的又是那个叫郁夏的女生,而裴洺川意外地很听话,听到女生说要他帮忙,他便应了。
从前李琛没少见女生对裴洺川使招数,譬如突然走路被绊倒,不偏不倚想往裴洺川怀里砸,或是想通过让裴洺川帮忙的方式,来拉近两人的距离。
但在这些把戏面前,裴洺川向来都会拒绝,拒绝得冰冷果断,统统回复一句“不好意思”。
但是这次……
这次……
李琛:“真是我他妈有生之年……哈哈哈哈,叫你在我失恋喝醉的时候笑话我,你这不也要跌进爱情的漩涡里面了。”
裴洺川:“……”
裴洺川提起袋子看了一眼,掏出袋子里面的包子尝了一口,肉汁在口中迸开,裴洺川尝出是牛肉馅的,味道还不错,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对旁边的李琛说:“走了。”
李琛笑得夸张,但因为眼底的青紫还有略微暗沉的脸色,显得他整个人有些精神失常的“美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不走迟到了。”
李琛:“哦。”
“哈哈哈哈哈……”
……
这一周,裴洺川几乎全是早八,于是几乎一整周的早八,他都接到了郁夏的问好早餐,还有平时微信上的消息轰炸。
两人之间最普通平常的就是三餐的交流,除此之外,郁夏还会给他分享咖啡店打工日常,比如说今天店里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又比如,有几个人在接过咖啡之后,礼貌客气地对她道谢并且笑了笑,她觉得很开心。
还有就是一只狸花猫的照片,它又瘦又小,身上的毛却异常干净。有时候狸花猫蹭着郁夏的裤脚,有时候摊在地上任人宰割。
但是这样的分享日常没有持续太久,大概是在第二个星期的周三开始,那天也是一个早八,裴洺川出门,下意识寻找郁夏的身影,四周人潮汹涌,一贯往外涌,他却没看到那个逆行朝他走来,会对他扬起笑容的身影。
其实这段时间,裴洺川发现郁夏会在一大早来找他之后,他会严格控制出门的时间,每天早上都掐准时间起床,利落地将自己收拾好,然后出门,按理来说时间差应该不大。
难道是郁夏起晚了?
裴洺川又往四周望了望,这样想着。
李琛在一旁看了眼时间,催促裴洺川,“阿洺,快要迟到了,还等呢?”
裴洺川压着心底的想法,“等什么啊,我就没事想在这站会不行?那么早去教室干嘛?”
李琛觉得稀奇,扭头看了他一眼,发觉裴洺川拧起的眉毛,轻哧一声,“得了吧,想郁夏来找你就直说呗,你这样嘴硬,再好的姑娘都得被你气走。”
裴洺川:……
“你急你先走。”
这节课李琛学得不太明白,觉得自己期末考也就那么回事了,就想着靠课前签到的平时分混,眼见就快要到上课时间了,李琛不陪裴洺川墨迹,拍了一下裴洺川的肩膀就冲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说,“嘴硬不仅没有好果子吃,还没有女朋友疼。”
看着李琛的背影,裴洺川扯了扯唇角,视线没在李琛身上耽搁太久,很快移开,向四周寻去。
可随着时间推移,人潮越来越稀疏,上课铃叮铃铃地响起,传遍整个校园,裴洺川听着响亮的铃声,心脏却一阵空旷。
脚步有些沉重地抬起,又落下。
……
裴洺川本想着,今天见不到了,明天应该会来吧。
但一意识到自己的期待,裴洺川就觉得不对劲,硬生生将自己的想法改了一遍,今天见不到了,明天也就不用等了。
虽然这么给自己洗·脑,第二天裴洺川还是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好等在宿舍门口,比前几天还要早十分钟。
可……
郁夏依旧没有来,连微信也不发了。
第二天心里的空旷并不比第一天少,反而像是有蚂蚁在心上建了巢穴,行踪诡异地乱爬,给他一种快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危机感。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郁夏也都没来。
*
郁夏一边低头擦着桌子,一边在心里数着日子,随即有些不安地顿住。
这都第五天了,她忍着一条消息都没给裴洺川发,也没再去找他,他难道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也不发一条消息来问候她吗?
还是她做的太过了。
欲擒故纵,纵的力度太大了?
郁夏有些懊恼,想着要不等擦完桌子去发消息问问阮遂安,要是“欲擒故纵”没纵好,要怎么挽回,还是说重新开始一个欲擒故纵的周期。
放下抹布,郁夏走到刚才那张桌边的沙发坐下,掏出手机,打字。
桂花雨去雨加冰:【军师,救命!】
【江湖救急!】
【请求快马加鞭回复,赶往支援!】
【!!!】
鹌虽软:【?】
【怎么了?】
桂花雨去雨加冰:【我好像玩脱了】
鹌虽软:【?】
桂花雨去雨加冰:【我纵了五天,一次面都没跟他见】
【是不是……】
【间隔太长了?】
鹌虽软:【那你微信找他说话没?】
郁夏见状有些心虚,对于自己战略实施的步骤越来越感到慌张,手指慢吞吞敲下两个字,【也……】
【没】
阮遂安那边直接默住了。
郁夏抓着手机,有些无措。
果然还是她手法太生了?
但也不能怪她吧,郁夏觉得。
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徐汝的教导下,奉校规校纪为人生指导准则。早恋,作弊,偷窃,三条高压线她从没碰过。
尽管看到学校里面不少人,就差在早恋那条线上荡秋千了,她也还是敬而远之。
就算她喜欢人,也只是远远地喜欢。
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郁夏低头一看,是阮遂安给她打电话来了。
郁夏滑开接电话,放在耳边:“喂。”
阮遂安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要不要在电话里详述一下,你们现在的状况到底怎么样?”
“就……我刚跟你说的那些了,就……没联系,没见面,纵得彻底。”
阮遂安无语笑了,“你这已经不属于欲擒故纵的范畴了,简直就是单身小技巧。”
“我毕竟没谈过嘛,而且你那欲擒故纵四个字未免太简短了一点,我发挥失常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啧,也是。”阮遂安自省片刻,很快表示同意,“不过我以为你应该会的啊。”
“怎么说?”郁夏发出疑问。
“你这么聪明一个脑瓜子怎么到这种事上就呆了呢。”阮遂安有些脑袋发胀,毕竟这种事情意会大于言说,实在要她解释,她也说不明白,“嘶,怎么跟你说呢?”
“你看要总结起来真的很难对不对,所以我执行有误也可以理解嘛。”郁夏道。
阮遂安:“别打岔,给我想想怎么说……”
“就像……”
“就像一盘放在你面前的肘子,但你只能看不能吃……”
“这么说好像太物质了,我再想想怎么形容……”
“……”
“哦……”
“哦!”阮遂安拍了一下手掌,“你记得没,就咱们看的那电视剧里面,那个被冷落的妃子挽回圣眷的时候,不就用的欲擒故纵吗,妃子每天晚上跟皇上下棋,但又不让皇上留宿。虽然晚上他们没睡在一起,但起码人家每天在皇上面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吊着皇上胃口,又不让皇上满足吃到……我记得我俩吃饭的时候没少看啊……”
郁夏全神贯注地总结阮遂安说的知识点,小声重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吊胃口。我大概懂一点你的意思了。”
“那……如果照你所说的结合一下实际……”郁夏翻起眼皮根据记忆中的剧情脑补了一下,最后的结果,好像是妃子婉转承恩。
好像……
确实有用。
“怎么,悟了?”
郁夏:“所以我现在要重新开始一个欲擒故纵的周期吗?”
阮遂安:……
“你不要那么死脑筋嘛,灵活点,觉得氛围到了那就擒,氛围没到那就纵。”
“阮遂安你说的好抽象……”郁夏本来理清了的思绪,又因为阮遂安一句话乱成一团线。
“唉。”阮遂安在那边叹了一口气,“或许你不用这么费劲呢?”
“嗯?”
这时,风铃声突然响起,郁夏下意识喊了一声“欢迎光临”,抬头,与门口站着的客人对上视线,电话另一头,阮遂安的声音传来,“他不是有些喜欢你的吗,或许你朝他走两步,他就自己过来了?”
郁夏看着门口熟悉的人,眼神微怔,手指收紧,方才懊恼失落的心脏,砰地鼓起来,跳了一下,浪潮随之翻涌而起。
“喂?”那边久久没有回应,阮遂安试探两声,“郁夏,还在吗?”
郁夏垂下眼,一手捂住嘴,回应,“晚点再说。”
“你要忙了吗?”
郁夏:“差不多吧……”
阮遂安:“差不多?”
温热呼吸扑在掌心,带着些潮湿,郁夏抿了一下唇,回答:“……”
“就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