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一夜未睡。

轻薄如纱的幔帐垂下来，被从窗户外穿进来的风吹起，在她的身体上空飘荡。

小桃举着手，幔帐不时地从她的手背上经过，有些凉，也有些软。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圣上会在和她初见时，就决定了要她。那时的她还在花房里当地位最低下的宫女，干瘪瘦弱，性格懦小胆怯，甚至还结巴，连话都说不清楚。

圣上见过的才女，美女那么多，怎么就看上了她呢。

小桃想不明白，却不敢再问圣德帝。

好不容易眼睛里有了些困意，窗外东边天色已灰蒙蒙的发亮。

小桃起了身，穿戴整齐来到临华殿前候着。

明恩值夜，看她眼底发青，问道：“昨夜睡的不好？”

小桃点头。

明恩指着里间说：“圣上也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到丑时才没动静。”

他这两日休值，并不知道寿康宫发生的事情。

小桃道：“可能是近日累着了吧。”

明恩的想法和她相同：“那确实是，圣上做事只求雷厉风行，从前御驾亲征也是，行军都是没日没夜的。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宫，圣上也不注意身体，事事都想亲力亲为，好好的身子都熬坏了。”

说完等不到小桃的回话，明恩看过去，才看到她双眼无神，似是在发呆。

“小桃？”

小桃回过神来：“啊？哦，没事。”

明恩关切地看着她：“在圣上面前可不能走神。趁着现在还不到时辰，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半个时辰再来？”

小桃道：“不用，我先去御食局为圣上准备些膳食吧，走一会就精神了。”

“那行，要是身体不舒服你就早些说，圣上会让你回去休息的。”

“我知道。”

御食局负责各宫的膳食，此时正忙的热火朝天。小桃刚到院里，就开始有各宫的太监宫女过来提早膳。小板子一直跟着小桃，看她疑惑，小板子解释说：“这都是各位太妃宫里的，太妃们起的早。等她们的结束了，后面就是贤王和庆王宫里的人。”

每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人，都要停下来，叫声‘小桃姐姐好’，得到小桃的示意后才会离开。

一声声叫的小桃脑袋闷闷的，她对着小板子道：“正是忙的时候，你不必跟着我，我就随意走走。”

小板子和她认识许久，自了解她的性情，闻言道：“那好，姐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着人去喊我。”

“恩，去吧。”

小桃又转了两圈，检查完圣德帝的膳食之后，准备回勤政殿。在临出门的时候，和寿康宫的宫女花意正对上。她前面宋小满正活力四射，蹦蹦跳跳地过来，看到小桃，他眼睛一亮：“小桃！你怎么在这！”

“奴婢过来检查圣上的膳食。小少爷呢？这么早就起床了？”

宋小满噘着嘴：“什么呀，小桃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现在跟着师傅练武，早就不赖床了。”

“小少爷真厉害。”小桃夸赞道。

后面花意朝小桃屈膝福身：“小桃姐姐好。”

小桃也给她回礼：“来给太后提早膳吗？”太后的早膳用的不多，以往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寿康宫里的小厨房做的。

花意道：“不是，大公主和小少爷去了寿康宫，大公主说小少爷每日要吃御食局林大厨做的蛋羹，就让奴婢陪小少爷过来取一下。”

小桃有些纳闷：“大公主让你们过来的？”就算是要让御食局把蛋羹送到寿康宫，也不必花意和宋小满亲自过来吧。

花意道：“是。”

“既如此，你快去吧，别让我们小少爷饿肚子了。”小桃侧身为他们让了路。

宋小满嘻嘻笑道：“小桃，我最近会耍大刀了，等我吃了饭有力气，耍给你看！”

“好，那奴婢就等着了。”小桃说道。

花意朝她颔首致谢，和宋小满一起转身向御食局里走。

小桃回身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昨日刚和大公主说过自己和宋小满谈话的结果，今天大公主一大早的就带着宋小满去了寿康宫，还特意打发宋小满出来。莫非大公主已经做了决定，一刻都等不了，现在就要和太后商量。

小桃心道不好，抬腿就往寿康宫的方向走。

走了两丈她又停下来，转为去临华殿，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瞒不住圣上，与其事发打他个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她先和圣上说明，也好给他思考的时间。

心中主意定，小桃直接来到临华殿。

圣德帝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放下书，抬头就看到小桃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如此着急？”

小桃直言道：“圣上，大公主想离宫去边境寻陈随将军。奴婢劝不住，她现在去寿康宫找太后了。”

圣德帝懵着回味她的话：“皇姐想去找陈随？”

“是。”小桃急道：“大公主特意让小少爷出来，只留下她自己和太后，肯定是准备和太后说此事的。圣上，摆驾寿康宫吧，奴婢怕去晚了，再有什么事。”

圣德帝起身向外走：“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和我说明。”

“是。”小桃边走边把这两日自己和大公主之间的事情说明，待两人走到寿康宫外时，只看到房门紧闭，花枝站在门口守着。

圣德帝和小桃相视一眼，加快步伐走向房间：“花枝，皇姐可在里面？”

花枝朝他跪下请安，神色紧张：“回圣上，大公主和太后在里面说话。”

圣德帝盯着她：“说。”

花枝抖了一下，不敢隐瞒：“方才里面传来太后的呵斥声，奴婢进去查看，被太后撵了出来。奴婢看到太后把桌上东西都摔了，大公主跪在地上哭泣。”

话音落下，太后的声音透过紧闭的房门传出来：“阿庆，进来吧。”

圣德帝推门走进去。

小桃在门口等着，又听太后说道：“小桃也来了吧，一起进来。”

小桃有些惊讶，抬脚跟着圣德帝一起走了进去。

房里东隔间，碎裂的瓷器铺满了罗汉床前的地毯，大公主坐在木凳上，正在低头抹泪，太后则坐在罗汉床上，神情冷厉不满，胸口起伏，似是还在生气。

圣德帝佯装不知：“大清早的，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

太后冷哼一声：“你们姐弟俩没一个省心的，早晚要气死我。”

“母亲千岁，谁敢气母亲，朕第一个不同意。”

太后虽说还在怒中，但面色松动了些许：“是你这个姐姐，没一点出息，现在还想千里迢迢的跑去边境找那个什么随。”

大公主带着哭腔小声地补充：“陈随。”

“陈随陈随！我能不知道他叫陈随！用得着你给我提醒！”太后闻言，厉声斥道。

大公主侧目悄悄看了圣德帝和小桃一眼，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圣德帝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皇姐想去就让她去呗，母亲要是担心她的安全，朕多派些人过去跟着就是了。”

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太后震惊地看着圣德帝：“我担心的是她的安全吗？我担心她这么做了，以后还怎么在宫中立足！咱们皇室颜面何存！”

大公主还想为自己辩解：“颜面有什么重要的，母亲以前不是说过，女儿的幸福最重要，这是女儿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把握。以前女儿不懂，现在明白了，女儿就是喜欢陈随，想去找他！”

“你想去找他？也不想想人家想你去吗？他一个武将，能有什么，不过是看上了你的权势和地位！你怎么就不长点脑子？”

大公主破罐子破摔，无所谓地说：“那你们把我逐出皇室吧。这样就能证明他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

太后被她这一番话气的喘不过来气，小桃见状，立刻走到她身后抚背帮她顺气。太后捶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圣德帝和大公主：“你们俩，这是嫌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是吧。”

圣德帝无辜地道：“此事和朕没有关系吧？”

太后横他一眼，反问道：“你作的孽还少？”

是不少，小小年纪就敢把朝政交给那帮大臣，还大言不惭要御驾亲征统一六州。圣德帝岔开话题：“朕觉得吧，皇室的颜面可以先放到一边，还是皇姐自己的幸福最重要，毕竟宋家这事，着实伤了皇姐的心，是吧？”

他给了大公主一个眼色。

大公主立刻低声呜呜地哭了出来。

太后被哭的烦，也不怕脸上生皱纹了，紧紧地皱着眉头，不耐地说：“行了，哭的我头疼。”

大公主立刻止住了哭声。

太后也不点破她：“那小满呢，你准备怎么办？把他丢在这里？”

大公主道：“女儿已经和小满说好了，带他一起过去，也算是见见世面。正好小满不喜读书，未来也想进军营，陈随也可以教他。”

“你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太后骂了两句，终是妥协：“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大公主心中一喜，站起来就要对着太后跪下。

“不过我有个条件。”太后慢悠悠地道。

大公主弯着的腿没跪下，直接站好，生怕她反悔：“母亲？”

太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过段时间，等和你一样没出息的皇弟办完喜事，你再出宫。”

大公主看着圣德帝和小桃，心生不安，明知故问：“阿庆有什么喜事？”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纳小桃的典礼。”太后道。

小桃的神色立刻僵了下来。

圣德帝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朝太后解释说：“母亲，朕还不预备办典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把怒气转移到了圣德帝的身上：“不预备办？你这是什么意思？让小桃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着你？你把她当什么？”

小桃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角不敢说话。

她知道圣上这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抗在了自己身上，让大家以为是他不想办典礼。

大公主也看出来圣德帝的想法，秉持着你帮我我帮你的原则，大公主附和道：“母亲，阿庆身份不同，这事急不得，还要好好筹划才是。”

“有什么急不得的，宫里六局都是摆设是吗？有什么事不能交给他们？还好好筹划，我看你的事才需要好好筹划。”

面对满肚子怨气的母亲，大公主偃旗息鼓，送给圣德帝一个‘你好自为之，姐姐爱莫能助’的眼神。

母亲好不容易松口让她离宫去边境，她现在可不能再惹母亲生气。

圣德帝顶着太后的怒火，继续解释：“朕是觉得，不是，朕想让小桃在前朝多住些时日。以后等她真到了后廷，朕想见她，还要走好多路。让她来前朝吧，朕又舍不得累着她。”

“那不是有轿撵吗？再说，能走多少路，还能累死你们？！”太后道。

被将了一军，圣德帝不放弃，眼睛一转又找了一个理由：“她现在能力还不够足，有些事情，朕想亲自教她。”

太后气了一早上，这会儿头也昏脑也涨，也没什么力气再和他们争辩了。

“行吧，这个也随你。不过我可事先告诉你们，君子发乎情而止于礼，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你可得给我守牢了。要是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小桃看着圣德帝，听到太后松口，他松口气，眼睛亮亮的笑了出来。待看到她，他的眼神又落寞下去，还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