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哄万劝，总算让大公主止住了泪。

小桃心里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大公主抽噎着问：“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嘛。”

“这个问题，还需要从长计议。”小桃斟酌着用词，又仔细叮嘱她：“大公主万不可冲动，在太后面前说错了话。”

大公主不以为意：“她是我母亲，说错话又如何，总不能拴住我吧。”

小桃道：“太后倒是次要，重要的是小满少爷，大公主想好要怎么和他说了吗，小满少爷是跟着你一起离开京中去边界，还是把他留在宫里。若是跟着大公主，边界环境可不比京中，小满少爷的身体能受得了吗。若是留在宫里，他刚失去了父亲，现在又要被母亲丢下，他的心里会怎么想，大家会怎么看他。”

这也是大公主最在意的地方。

“小桃，你觉得呢。”

小桃道：“奴婢觉得，倒不如直接问小满少爷的意见，把事情的利弊等所有细节都和他讲清楚，小满少爷也懂事了，他能分得清，也能为自己做主。”

大公主有些犹豫：“昨日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两句胡话，他都很伤心，若是我贸然提出，恐怕会适得其反。”

“那不如这样，奴婢先和他谈谈，摸清楚他的想法再决定。”

这个话题由谁提起，都不如小桃说起合适。大公主握着小桃的手道：“那就麻烦你了，小桃。”

小桃道：“大公主客气，奴婢也很喜欢小满少爷，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能生活的如意快乐。大公主先不要着急，暂且等等，奴婢这两日就找到机会询问小满少爷。”

大公主点头，说话间尽是懊恼：“是我这个母亲当的不称职，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不说，还为他增添许多烦恼。”

“这怎么能怪大公主呢，世事无常，当年谁也想不到现在会发生的事。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遇到事情积极应对就是。”

大公主听进了她的话：“真没想到，如今你说话，大道理成套，总是让人不由得信服。”

小桃笑笑：“是太后，圣上，大公主你们对奴婢好，给了奴婢机会，奴婢才变成今日的。”

大公主摇头：“是你自己的善意给了你机会。好了，我们也别互夸了。昨日在寿康宫，母亲和阿庆之间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本以为今早会看到阿庆封你入后宫的旨意，到现在也没等到，我就知道，你们之间出问题了。小桃，能和我说说吗？”

两人交换彼此的秘密，才能成为互相信赖的人。大公主如此问，有这方面的原因，也有真心想为她和圣德帝考虑的原因。

小桃道：“奴婢没有答应圣上。”

大公主有些惊讶：“为何没答应，我不是自夸，阿庆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纵然是以后他失约要了别的妃嫔，你如今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身份地位也是非比寻常的。若是能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就更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了。”

小桃低着头：“奴婢惶恐，只想当好圣上的女官，为圣上分忧，实在是不敢肖想圣上。”

大公主觉得有些可惜：“纵然现在你是他身边的女官，一时得宠风光无限，那以后呢，宫里有了妃嫔，有了王子公主，你又该如何自处？你真的想屈居她人之下？这些也不说，你现在还年轻，等到了三十岁，四十岁，又该何去何从，你真的想在这宫里蹉跎一辈子？”

这些问题，小桃真的没有想过：“奴婢不知道。”

“唉，你好好想想吧。抛开我是阿庆的姐姐，我是真的觉得对你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后宫。你们两个都是很优秀的人，能在一起，想来也是大家最愿意看到的。”

不然太后就算是彻底和圣德帝闹僵，昨日也不会纵容他们从寿康宫离开。

小桃道：“多谢公主挂怀，奴婢会仔细想想的。今日之事就先这么说，等奴婢和小满少爷谈了之后，大公主再做决定。”

大公主点头：“你事务繁忙，我也不留你了。”

从芳菲宫出来，在如此凉爽的秋日，小桃竟出了一身汗。

她回含章殿换了衣服，心里想着该如何对宋小满开口。就这么琢磨了一日，终于在宋小满来勤政殿和圣德帝背书的时候，找到了机会。

宋小满最近在学业上用功很多，得了圣德帝的夸赞之后，整个人笑嘻嘻的，开心的走路都一蹦一跳。

小桃看圣德帝在忙之后，沿着墙角悄悄地跟着宋小满出了勤政殿的门。

宋小满就在殿前等她，手中拿着从圣德帝面前顺来的甜枣，头一仰就扔到了嘴里，咬的嘎嘣出声：“找我什么事？”

小桃惊讶：“小少爷怎知奴婢要找你？”

宋小满哼笑：“就你那双眼睛都长在本少爷身上了，瞎子才看不出来。”

“小少爷真聪明，慧眼如炬！”小桃举着大拇指夸赞。

宋小满自得地仰着头，“说吧，是不是有事要找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桃跟着他向前走，“奴婢昨日去了芳菲宫，见到了大公主，发现她有些郁郁寡欢，小少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宋小满道：“还能是因为什么，想男人了呗。”

“啊？”对于他如此直白，小桃有些迟缓：“小少爷，大公主是你的母亲，不可如此说大公主，这是不礼貌的，知道吗？”

宋小满点头：“我知道，这不是在你面前嘛，再有一个人我绝对不会这么说。”

“多谢小少爷信任。那既然你知道，能不能告诉奴婢，大公主是在想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父亲？应该不会，他想害母亲。那个酸文人？有可能，他虽然和父亲一样，也害母亲，但是现在他被皇舅舅流放了，见不着面，再加上他是母亲喜欢的文人，想他也是应该的。还有那个臭烘烘的将军，小桃你不知道，我悄悄告诉你哦，”

小桃侧耳倾听他说话。

宋小满压低声音，趴在她耳边：“臭将军被流放的时候，母亲偷偷去看他，结果去晚了没见着，母亲回来还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场。粉烟不让我找母亲，其实我躲在窗户外面全都偷听到了。

小桃看向他：“这你也知道？”

宋小满少年老成：“母亲闹的动静这么大，我能不知道吗。”

小桃突然对他充满了信心：“小少爷，你从前和奴婢说过，与其要酸文人陈岩，你宁愿大公主选择陈随将军？”

宋小满点头：“是啊，至少臭将军的心里没有那么多算计，我母亲别看娇贵难伺候，其实没什么心眼。”

“可惜陈随将军去了边界，此生不能回京了。”小桃感慨。

“这有什么，”宋小满满不在乎：“只要母亲想要，等过两年再寻个由头把他叫回来就是。他就算不回京，也要回乡祭奠父母的吧，事在人为，不要只靠那些死规矩。”

小桃低喃：“两年，两年。”

宋小满耳尖听到她嘟囔的话，驳道：“两年还觉得时间长啊？”

“人生能有多少个两年呢。虽然不该这么说，但边界战场日日对着敌营，万一哪一天陈随将军出了意外，这两年就成永别了。真可惜，大公主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联想到自己方才说的母亲去送别陈随，结果走慢了没看到人的事情，宋小满心下凄然：“你说的也对哦，他天天出生入死的，为的也是我大兴的安定。算了，不两年了，母亲若是心里有他，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随她吧。”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小少爷喜欢边界的生活吗？听说陈将军如今驻扎在南疆附近，那里挨着锦州，多风沙荒漠，生活可没有宫里这么精致。”

宋小满抬头望天：“我没有去过，不过我在御书楼的《地方志》里看到过此地的描述，倒是很感兴趣，以后可以去看看。”

“你的未来还很长，一定有机会去各地游历的。”

宋小满忽然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小桃：“小桃。”

小桃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怎么了？”

宋小满道：“听小姨说，你不给我当舅母了？”

他的话题转移的太快，小桃顿了一下：“也不是。”

“可是小姨说，你拒绝皇舅舅了。”

“小满少爷，你知道当你的舅母，意味着什么吗？”

宋小满道：“知道啊，就是国母呗。”

“这就对了，你觉得以奴婢的身份，能当上大兴的国母吗？那些朝臣会答应吗？他们一本本奏折，除了让圣上左右为难，还能落下什么。”

“哼，皇舅舅有什么可为难的，这天下都是他的。哪个臣子敢不同意，先打他二十大板再说。”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了。”

宋小满恍然大悟：“我从前和你说母亲和父亲不合适是因为身份地位相差太多，是不是给你留下阴影了？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答应皇舅舅的？真糟糕，皇舅舅要是知道因为我的话让他娶不到你，肯定恨死我了。这两天我还是不去勤政殿了，在芳菲宫陪母亲吧。”

小桃正有此意，让宋小满和大公主多相处，说不定关于陈随的事，他们两个能更顺利说清楚。

“不过小桃啊，”宋小满还想再挣扎一二，解释说：“其他人要在乎这个，是因为在他们之上还有别人，有家法有宗族。你和皇舅舅不同，这天下除了祖母之外，不，祖母也管不了他。所以这天下就没有人可以管住皇舅舅，所以你不要害怕，尽管答应皇舅舅，没事的。”

前面就是芳菲宫了，小桃笑道：“好，奴婢会好好思考你的话。快回去吧。”

宋小满向前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那这件事，你可别告诉皇舅舅啊，他会打死我的。”

小桃被他逗笑：“你放心，奴婢保证不说。”

宋小满还是不放心，一路小跑地进了芳菲宫的院子，让太监把宫门关上才松口气。

离开他的视线，小桃脸上的笑容慢慢放松，最后转为平静。

三个人了，从镇安公主，到大公主和小满少爷，三个人都在劝她要答应圣德帝。

可小桃不敢。

一路想着他们三人的话，小桃回到勤政殿候着时，看到童遥带着人走进殿里。

这几日不见，童遥虽是事先收拾过，但身上的疲色怎么都遮不住。

知道小桃挂念他搜查的情况，童遥道：“也不能算是没找到人。”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我在斐州附近的镇上搜查时，有一个小乞丐给我送的信，我打开看了一下，应该是小梨姑娘请人写的，你先看看。”

小桃接过信，纸上字迹沉稳，像是男子所写：

大姐，我是小梨，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安全，过的也很好。也有了很疼爱我的丈夫和家人。对不起，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我实在是舍不得现在的生活，请原谅我躲了起来，没有和这位将军走。在咱家这些年，我没日没夜的干活，该还给的父母恩我也早就还干净了。如果再回去，也是被爹娘逼着嫁人换银子，我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了，请你看到这封信，不要担心我，也不要再找我，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童遥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小梨姑娘现在的具体住址，但那地方会写字的人并不多，只要按着笔迹找，就能找到代写的人。然后再向周围的乡镇一点点盘找，一定能找到人。小桃姑娘，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小桃反复地看着信上的内容，心中难免酸涩。

童遥道：“那你再想想。对了，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你的父母说，你看要把实情告诉他们吗？”

小桃摇头：“不，不要和他们说。童将军，这封信的事情，去搜查的人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吗？”

“没有，只我一人。”

“好，童将军，真的多谢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我妹妹的消息，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

童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动作重复了四五次，他说道：“其实能这么快找到小梨姑娘，不是因为我。”

“嗯？”

“是圣上。早在两个月前他就派了人去往你家乡调查家人的情况，小梨姑娘在夜里离家时，一直有人跟着。虽说路上跟丢了小梨姑娘，但也有大致的方向，我这才这么快找到她的消息。”

小桃有些惊讶：“圣上派人去我的家乡调查家人的情况？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事你还是亲自问圣上比较好。”

小桃真的去问了。

晚间的时候，圣德帝在书房里接待完朝臣，小桃给他端了百合燕窝羹：“圣上累了一日，喝点羹汤休息片刻吧。”

圣德帝走到榻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碗，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小桃看他吃的香甜，小心问道：“圣上，奴婢的妹妹有消息了。”

圣德帝‘嗯’了一声：“童遥已经和我说了，你是怎么想的呢，要去找她吗？”

小桃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过的幸福如意。若是真的，不回来也好。”

圣德帝三两口吃完了碗里的羹，放到一边的小几上：“这个还要派人暗中查看两日。我已经让童遥注意此事，也在打听她住的那户人家的性情，应该就这一两日会有消息。”

小桃看着他：“童将军说，圣上在两个月前就派人去了奴婢的家乡，查看家人的情况。圣上，是真的吗？”

圣德帝道：“是。”

“为什么呢？两个月前，奴婢也是刚到圣上身边吧。”

圣德帝抿着唇：“我想让你有母家的依靠。”

小桃的心慌了一下。

母家，对于一个女官来说，无关紧要。只有在宫里后廷生活的妃嫔，她们的荣宠有时候会仰仗母家的荣耀。

圣上在两个月前，他们初见的时候，就有让她入后廷的打算。并且为这个打算，早早的布局，为她想尽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