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耶利摩御前执政官惠缇莉·美杜莎正坐在宅邸的露台上晒太阳。
侍女长将柔顺的槿紫长发通开,再盘成宫廷样式,戴上金簪和网纱。
梳理完毕后,她恭敬地后退,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微微颔首。
日光逐渐上移,全面温暖蛇人女士冰冷的身体。
惠缇莉伸了个懒腰,镶满宝石的金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袭淡紫薄纱松松垮垮地罩在曼妙的身体上,恰到好处地遮盖到腰肢。再向下,白皙的皮肤逐渐为细鳞覆盖,一条黑绿色蛇尾取代双腿。
油亮亮的蛇尾表面长有环状花纹,随肌肉颤动如活物般呼吸着。
“佐菲,”惠缇莉轻呼道,端起凉茶轻抿一口,朱唇碾过白瓷杯,印下猩红的唇印。
“舞台剧准备的怎么样了?”
女士声线缱绻,却并不绵软,像抹了蜜糖的刀子。
侍女长佐菲娅始终低垂着头,柔声回复道:“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惠缇莉大人莅临。”
“唔,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过剧了,真是期待呢。”
惠缇莉翘起唇角,弧度锋利,长条形竖瞳中闪过一道寒芒。
女士撂下茶杯,不由自主地抚唇微笑。分叉舌尖快速舔过指腹,语气愉悦。
“会是怎样的孩子呢?软乎乎,毛茸茸,富有生气,皮肤下流淌着热血,哭着与同伴争夺活下去的机会,真是——可爱。”
“佐菲,介绍一下今天的演员吧。”
佐菲娅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平静地开腔。
“今天下午的演员是雪豹半兽人和黄金蜥蜴人。”
她眸光微动,暗暗瞄向女士挺直的腰背进行补充,“尼科阁下说他们关系匪浅,一定会令您满意。”
“尼科……”
女士似乎有些疑惑。
“三把火家族的年轻一代,目前负责香料买卖。”
佐菲娅适时提醒道。
“哦”,惠缇莉偏过脸,淡淡地扫过侍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真是有心了,耶利摩正需要这样的股肱。”
“不过嘛,眷属最重要的是忠诚,狗只需要讨好一个主人,三心二意可不好,而且要安分守己,有自知之明,不要忖度主人的想法,妄图爬到更高的位置,那样只会粉身碎骨。”
“说起来呀,佐菲,我昨晚听到了幼兽的哀鸣,好像是从你的邸下传出来的。”
“我记得你并不是这么奢靡的人吧,难不成现在侍女的薪资待遇都这样好?几乎要超过我了呀,那不如——我来伺候你吧。”
女士的鳞片摩擦出声,在雀鸟鸣叫声中分外突兀。
佐菲娅“扑通”一声跪地,把头低进尘埃里,牙齿不自觉地打战。
“不敢不敢,惠缇莉大人!那些幼兽都是尼科强行送来的,奴婢想留给您,但怕他们不懂规矩,只能先行调教……”
侍女长一口气讲完,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他也是蛇人身上没有汗腺,却感到周身都在冒冷汗。
蚺形长尾摩擦地面,扬起几粒尘土。
惠缇莉游走到侍女面前,饶有兴趣地俯视筛糠似的族人,忽地绽开笑颜,像玫瑰般绚烂。
“这样啊,我相信你,佐菲,不要害怕呀,你了解我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会原谅我的吧。”
惠缇莉背对日光,将侍女罩进自己的影子,深紫色凤眸中闪耀着纯粹的冷光。
在人们熟知的传说里,美杜莎是遭妒受诅的可怜少女,可冠以她名号的蛇人一脉却尤为擅妒,甚至达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她们不允许眷属在任何方面超越自己,无论是美貌还是实力,亦或者受尊重的程度。
佐菲娅颤巍巍地抬起头,那张脸上横贯一条难以治愈的疤痕,时刻提醒她逾越的代价。
“你在怪我吗,佐菲?”
惠缇莉心疼似的皱眉。
“不!”佐菲娅即答,激动到破音。
“惠缇莉大人,这都是我自作自受,该道歉的是我!”
侍女长隐忍地哽咽,回想起阴暗的过往和僭越者的下场,再次把头磕进尘埃。
惠缇莉对下属的反应很满意,露出宽容的笑,柔声安慰她。
“佐菲,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吧,整理好心情,我们要出发去剧场了。”
“……是。”
“对了,还像以前一样安排就好,布置从简,不要护卫……只是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不能私自去安排,明白吗?佐菲,一定要听主人的话。”
“明白,惠缇莉大人。”
……
临近正午,角斗场的观众席上坐满了异族。
凭心而论,他们并不喜欢看细胳膊细腿的人形生物战斗,他们更喜欢肌肉健硕的野兽相互搏命,但执政官喜欢,而且每次都会亲自到场,这既是巴结的好时机,也是开眼界的机会,因此座无虚席。
贵宾高台上,惠缇莉将蚂蚁似的异族尽收眼底。
她俯视着他们,脸上挂着冷冰冰的微笑。
“真是一群丑陋的生物。”
她盘坐在特制躺椅上,静静地聆听枯燥的开场白。
“咚——”
战鼓被牛头人敲响,巨魔缓步拉开两侧铁门。
待风沙散尽,从中走出两个相对瘦小的人影。
惠缇莉摆动尾尖,手托下巴眯起了眼睛。
她的目光最先落到满脸戒备的雪域大猫身上,涂了寇丹的指尖不禁轻点脸颊。
“啊呀,看起来——是个坚毅的孩子呢,这种呀,一般都会成为死去的一方。”
因为他们重感情,像被驯化的狼,既有野性又忠贞。
嗯哼,似乎胜负已定了……
女士漫不经心地瞄向他的对手,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绿眸。
那两颗珠子澄净透彻,绽出的光芒穿透混沌的空气,直抵心灵。
看台上,黄金蜥蜴人站的笔直,被异族们簇拥着,在正午阳光的直射下灿若辰星。
他眼周的金鳞与太阳碎光交相辉映,灼痛了女士的瞳仁。
惠缇莉冷着脸坐直,手抓扶手抠出道道沟壑。
她再听不到喧哗声,耳朵里蜂鸣不止。
是本能在作怪。
佐菲娅察觉到主人情绪不对,试探着上前询问。
“您有什么需要吗?”
惠缇莉不答话,身下的尾巴烦躁地蠕动着。
佐菲娅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她。
半晌后,战斗打响。
蜥蜴人与她错开视线,尾尖轻甩抽裂了时空。
“呵呵,”惠缇莉轻笑,蛇尾猛地扫过桌面将杯具拍成碎渣。
两颗倒钩形牙齿不受控制地刺出口腔,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沙哑。她扣紧扶手喃喃自语道:“龙脉——”
“那只四脚蛇身上流着龙血!”
不可原谅!
……
中央圆台下,衣着华丽的看客坐在最近几排,一边享受鲜肉切盘一边瞥视麻杆似的两只困兽。
尼科在第三排搓搓爪子,从托盘里抓起老鼠干塞进嘴里啃食。
他注视着台上的货品,包裹吻部的嘴皮不自然地抽动着,像在狂笑。
也许过了今天,自己就会成为惠缇莉大人眼中的得力助手,如此一来,在家族里的地位必然会提升,再也不用做利薄的香料买卖了。
等自己接触家族生意后,便有能力为惠缇莉供上更有价值的货品,然后更得青睐,这是良性循环。
前景一片大好。
可他的未来注定要在今天画上句号。
“嚓,”魔力护罩突然被打破。
“呼——”
一道清冽的风吹拂起臭鼬脸上的黑毛,他听到了骨骼折断的脆响和身边同类的惊叫,却难以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他看到了自己宽阔的脊背和黑白相间的尾巴。
鲜血从断骨戳破的孔洞呲出来,像花瓣喷泉。
咦?
怎么回事?我的头为什么会转过来?
人类认为死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亡者可以听到爱人的告白,也能听见仇人的诅咒。
无论哪种,似乎都不能让灵魂安息。
尼科没有爱人,幸运的是,他听到了仇敌的夸赞。
那条四脚蛇趴在他耳边感叹。
“臭虫,你的血呲出来比切尔好看多了。”
……
艾洛用双腿夹住臭鼬毛茸茸的脑袋,抱着反转的头跪在他的肩膀上,在身躯栽向地面前手撑椅背利落起跳,轻盈地跃向贵宾高台。
他的速度很快,如一道闪电般令安逸惯了的异族措不及防。
两只翠眸在半空中划出两条绿芒。
“嘭——”
艾洛双臂交叉护住脑袋,径直撞进贵宾看台,一个翻滚拦在暴怒的执政官身前。
“小丑!”
惠缇莉一把扯下网纱,锁定了面色平和的青年。
她脸上青筋暴起,蛇瞳乍然闪光,把世界照成黑白两色。
天生异能——【美杜莎的凝视】
来自远古的诅咒无人能阻挡。
“咔,”目所能及的活物开始石化,包括微微皱眉的青年。
从内到外,从下至上,每个细胞都变成了灰白色,血液好似刹那冻结的河流,再难焕发生机。
当神光散去,灰岩封顶时,被粘在地上的却只有面露惊恐的侍女和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
两尊石像栩栩如生,每一根发丝,每一片金鳞都清晰可见。
玛瑞蒂纳发挥了它最后的价值。
“蛇?”
惠缇莉紧盯小蛇,脑中乱作一团。
这是那家伙的原型?
不,不对。
棚顶吊灯摇摇欲坠,昏黄的烛光在墙上映照出蛇人粘稠的影子。
泥潭般的黑影扭动着,在空无一人的包间显得分外孤单。
惠缇莉谨慎地挪动,背对墙壁扫视每一个角落。
战斗本能告诉她一切还未结束,情况比一开始还糟糕。
“嘶,”惠缇莉吐出信子,追踪生者的温度。
斑驳的墙面上,曼妙的影子慢慢膨大,直到占据半个房间。
在她身后,影子吞噬烛光,巨龙悄然张开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