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王陨落,第二枚戒指断裂,艾洛想起了自己短暂的童年。
……
艾洛纳伊斯,我的名字。
自母亲陨落后,再也没有生物称赞过它。
嗯,不对……算了,并不重要。
真龙还在蛋里的时候就能听到父母的声音和外界响动,所以我还没破壳就知道——生活很艰难,活着要靠运气。
我听到爸爸妈妈被围剿,爸爸断后,妈妈受了重伤,抱着我慌不择路逃进深渊。
追兵未至,因为他们被爸爸的身体挡在了洞外。
三天后,我出生在“冥”风淳朴的深渊。
随时准备入殓。
这里阴暗潮湿,雾气能腐蚀鳞片,邻居们形似未发育完全的胚胎,天上还飘着幽魂,地上不时爬过长满脚的甲壳虫。
数量最多的猎物是虫子,种类做多的也是虫子,所以我后来成为了昆虫大师。
真龙传承中记载龙族六亲缘浅,可妈妈很温柔,有求必应,看到我就会笑,每句话里都加上“爱你”,还会在我摔倒后把地铲平,叫嚣着“打它”……
我喜欢妈妈,喜欢和妈妈在一起。
但我不喜欢呆在深渊里。
一天,在妈妈陪我数幽魂的时候,我不禁问她。
“妈妈,我们会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不会的,艾洛,你一定能出去的。”
“嗯……那你呢?”
“……妈妈永远在你身边。”
“那我们不就是能一起出去嘛,妈妈。”
“是呀,宝贝真聪明……妈妈逗你的,哈哈,宝贝,妈妈爱你哦。”
后来妈妈送了我一枚敛息戒指,内圈刻有爸爸的名字,她也有一枚,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深渊中的魔物时时追杀了。
我的胃口很大,每天要吃很多东西,好在妈妈是条实力很强的龙,把我喂的很好,自己却日渐消瘦。
“妈妈,你也吃。”
“我在吃啊,宝贝。”
可她越吃越瘦,头发都失去了光泽,像褐色的枯草。
我在她身上闻到了腐朽的气息。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要死的不是我。
“妈妈,你不是说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宝宝,只要你的小脑袋瓜里有妈妈,妈妈就一直都在。”
“不要,那不一样……我都听不到你说话。”
“哼哼,艾洛,记住,在你觉得最艰难,或者遇到危险的时候,妈妈就会在你耳边说话,到时你可要听仔细了,时间紧迫,妈妈只说一遍。但你得先冷静地在心里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妈妈才能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真的吗?那你会出现保护我吗?”
“会的,妈妈给你力量。”
“唔,可是……”我有点难受,眼睛发酸。
“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情绪稳定,宝宝,妈妈会给你力量……饿了吗?艾洛。”
“嗯。”
“哼哼,果然和艾斯一样呢,是个贪吃鬼,不过这样很好,你能很快就长大,多多吃,快快长。”
她坐在石壁上轻抚我的脑袋,把我抱进怀里。
一滴水掉进我的后颈,一路滑过脊梁。
最后她说,“艾洛,等妈妈一动不动的时候……就把妈妈装进肚子里吧,然后健康地长大,从这里出去。”
果真六亲缘浅。
那以后,我为妈妈雕了一座石像,每晚靠着它入睡。
好硬,好凉,好难受。
“妈妈,我好想你。”
理智告诉我“不要想,做点别的,比如:狩猎。”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就这样,我在深渊里拼拼打打六十年,尝过每一种魔物,知道哪里最硬,哪里有毒,哪个部位能要命。
因为获得了妈妈给予的力量,我学会了如何施法,但深渊里忌讳调动魔力,我只能发扬她的体术。
有一天,我走到深渊边境。
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石壁,我冷静下来,把这件事讲给妈妈听。
她告诉我,“艾洛,找找空隙。”
第一百年时,我终于在层层叠叠的法阵中找到一条曲折的缝。
终于,我见到了金灿灿的太阳。
……
夕阳如血,风中夹着腥味。
艾洛坐在巨蛛尸体上望着太阳落山。
霞光洒满这片草地,好似铺了一层红纱。
直到红日隐入山峰,悄悄拽走薄纱,卷成一团塞进角落,露出昏黑的内里。
艾洛抬脚,任纱被扯走,黑暗摸上脚踝。
他高抛半枚戒指,再稳稳接住。
断戒和手指上的其它戒指相撞,发出清脆的铃响。
金属碰撞声回荡在森林里,伴着嘶哑的虫鸣,谱成了曲子。
“妈妈,你给过我这么多戒指吗?”
他喃喃自语,面上无波无澜,瞳仁像一潭死水。
“没有。”
“那这些是从哪来的?”
艾洛看向满满登登的左手,一个没留神,错过了下落的断戒。
戒指擦过指尖,滚到切尔脚下。
“……”
切尔弯腰捡起温热的戒指,走到蜘蛛身边递过去。
夜幕下,一位身染血污的青年踮起脚,向神明高举右手。
他微微挑唇,绽出明朗的笑。
“艾洛大人,东西掉了。”
艾洛沉默地伸手,差点够不到。
他倾身过去,距离并未拉近。
切尔落脚,嘚嘚嗦嗦地笑道:“艾洛大人,腿麻了,胳膊也疼,伸不过去……肉烤好了,你下来吧。”
油脂滴进篝火,木柴噼啪作响,似在回应他的话。
伊斯和伊莲娜正围火烤肉,他们帮彼此处理好伤口,颤巍巍地捧起茶杯小口轻抿。
伊斯咂咂嘴,斜眼看向对峙中的二人,象征性劝一句。
“是啊,艾洛,高处不胜寒呢……伊莲娜,快吃。”
伊莲娜双手颤抖,拿不住刀叉,戳起一块肉,没碰到唇就掉落到脚边。
今天运动量严重超标,增幅法术虽好,可副作用也大,全身跟被猛犸象碾过一样。
“那块别要了,”伊斯眸色一沉,认真地把肉切成小块装进碗里递过去。
“吃这个,多吃,嘿。”
肉香瞟散过去,捏着艾洛的肩膀向那边推。
他轻咽口水,捂住咕咕叫的肚子。
“哼,”切尔动了动耳朵,再次发出邀请。
“来,艾洛大人,尝尝伊斯的秘制酱料。”
“……嗯。”
艾洛垂下眼睛,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脚踏出去,正中蛛腹上的一处凹陷。
“咔,”几丁质甲壳彻底破裂,艾洛一脚漏下去。
切尔一惊,急忙拔剑在蛛腹侧面开出条口子。
他把手伸进去,从粘稠的蛛肉里捞出一尊冰雕。
“嘶,”艾洛像条刚从卵里孵出来的玉米蛇,全身挂满粘液,表情说的上狰狞。
“啊,我带你洗洗,那边好像有小溪,”切尔有些手足无措。
艾洛甩了甩手上的粘液,瞥他一眼,“真的吗?”
一幅如果没有水我就把你嚼了的鬼样子。
“真的,我听见水声了。”
切尔对天发誓。
……
月亮挂在枝头,像小夜灯一样散发柔和的光。
小松鼠蜷在树洞里安睡,梦里成为了坚果王国的国王。
一条小溪穿过悬崖裂缝,从山间迸发出来。
溪水清凉干净,磨圆了岩石,也筛净了泥土。
“艾洛大人,看。”
切尔伸胳膊一指,满脸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的天,感谢森林。
艾洛拨开切尔的手走进水里,满眼不耐烦地搓洗手臂。
溪水没过他的小腿,散发着寒气。
把皮肤搓红后,艾洛抹掉飞溅到脸上的水珠,坐到小溪中央的岩石上,把水流隔断,任它冲刷。
他抬头望月亮,眼底清明一片,不时抹掉溅上脸颊的凉水。
切尔侧倚树干,双手抱在胸前,也跟着看月亮。
看了一会后视线偏移。
银瞳中映出一个孤寂的身影,再不复初见时的从容、冷静。
不过看起来更像个人了。
寂静的丛林里,溪水静静地流淌,磷虾在急流口高高跃起,跳进清流。
金发翠眸的精灵坐在溪中,周身环绕莹白光晕,鼻尖和睫毛上悬挂水滴,抬眼看过来时,睫毛一颤,抖落一串珍珠。
“你看什么?切尔。”
他轻轻开口,像遗落人间的天使,充满破碎感。
“啊,没看,没看。”
切尔背起耳朵,心虚地挠挠头发。
寂静过后,大猫突然立起耳朵,沉沉发声。
“你叫我名字了。”
艾洛盯着他,绿眸眯成危险的山缝。
“蟑螂,难道你的名字很贵吗?”
“不是不是,”切尔连连摆手,咬到了舌头。
“我高兴。”
“你高兴什么?”
“啊,我——”
他正要解释,猝然被打断。
“你高兴什么!”艾洛突然提高音量,泄露出几分怒意。
他的眸子里散落着金屑,华光流转,在月辉下像星星般闪耀。
“……”切尔乖巧地闭嘴,背着手像罚站。
见对方不反驳,乖乖听训,艾洛无处发泄,只能烦躁地拢拢头发,从溪里捞出条小鱼抛远。
他把腿蜷到岩石上,将脸埋进膝盖,闷闷地自言自语。
“有什么高兴的……凭什么高兴,只是一只蟑螂而已。”
可蟑螂有妈妈,有朋友,有归宿,有一定要做的事。
恶龙什么都没有。
冲刷身体的溪水逐渐变得轻柔又温暖,水从两侧缓缓流过,轻抚他的腰际,像妈妈的拥抱。
切尔背靠刺猬般的青年坐着,替他挡下第一波凉水。
他望着葱葱林野,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艾洛大人,今晚月色真美啊,风也温柔。”
“我会一直在这陪你的。”
别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