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再加把劲好吗!”
伊斯回首大喊,可对方已不见踪影。
【移形换影术】
一只水晶虫凭空出现,露出和伊斯相同的表情。
呆滞+麻木。
伊斯戴上痛苦面具,整张脸皱巴成苦瓜。
“切尔,你哪套的野马。”
……
翠梅拉蒂正中央。
女王墨尔菲洛正侧坐在神树下休憩,她轻抚印有花纹的树干,脸上挂着怅然若失的笑。
“罗斯……”
她轻吟这个名字,想象着丽雅和丽塔以及眷属们将他顺利带回后的美好光景。
三百年了,终于再次见到了活的族人。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但等熟络后,大家可以一起种花,一起喝茶,一起围着神树唱歌、跳舞,一起分享各自的经历……一起做很多事。
“也许最开始会有些生分,但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毕竟我们可是同类呀,我们都是精灵,他会理解我的,理解我的孤单,体会到我的悲伤……”
“他一定在外流浪了很久,受了很多苦,才会变成那样的。”
“你说对吗?劳蕾莱。”
她望向平静的花田,此刻花圃间已无人劳作,因为他们都被她派出去捉人了。
懵懂的幼崽们聚集在远处看她,眼中满是好奇却不敢上前。
她不怪他们,异族都是如此,再养三百年也无法与她亲密无间,依旧会有隔阂。
就像人类养小猫小狗一样,永远没有共同语言。
神树晃动树冠回应她,针叶摩擦发出独特的窸窣声,好似谁在摇晃舞台手花。
墨尔菲洛倚靠大树,头部后仰,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再吸入时闻到了一股馨香。
这味道不属于花田里的任何一种花。
她垂眸看过去,锁定草丛里瑟瑟发抖的水晶虫。
它好似个潜伏太久,因紧张和恐惧而情绪崩溃的在逃犯。
思考一会后,墨尔菲洛的眉眼软下来,向它伸出一只手。
“小家伙,罗斯把你丢下了吗?”
“不要怕,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来,我们一起等他,要吃点花蜜吗?”
水晶虫犹豫着晃动触角,末了迈开腿,步履蹒跚地爬向温柔的女王。
女王的银发散落在草地上,好似条条流淌的银河。
澄澈的蓝眼熠熠生辉,比宝石更透彻。
水晶虫加速爬行。
它恍然顿悟:这位大人比艾洛可靠多了。
可突然间,金色魔法灵光乍现,水晶虫猝不及防地腾空,象征性尖叫两声后消失不见。
四阶魔法——【移形换影术】
“嗒”一声轻响金发绿眼睛的精灵踩上草坪,平地掀起一圈清风,反折小草腰。
这风席卷整片花田,消散在翠梅拉蒂边界。
“……啊,”墨尔菲洛维持着接应的姿势,面上难掩惊讶。
她身后的神树暗暗活动,抽出折叠在树冠里的前肢。
“绿蚊,听说你活了很久。能否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呢?”
我想知道你身上诱人的甜味是从哪来的。
艾洛双手握杖,眼里无波无澜。
刚刚掀起的风将整片领地都探查了一遍,只发现几十只毫无威胁的魔物幼崽。
这正是他想要的。
墨尔菲洛恢复镇静,慢慢起身。
“是的,我独自在这三百年了。”
她的身影单薄纤细,好似轻轻一戳就会散架。
女王面色平和,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模糊了生与死的界线。
“我可以都讲给你听,罗斯,但在此之前……能用精灵语叫一遍我的名字吗?”
“……”
真是个愚蠢的要求。
艾洛干巴巴地满足她,每个音节都有棱有角。
墨尔菲洛——沐浴炽热光芒的孤独灵魂。
“谢谢……”
墨尔菲洛阖上眼,兀自回味。
“你也许不能理解,罗斯……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一滴热泪沾湿鸽羽似的睫毛,又顺着白皙的脸颊滑到下颌,落进锁骨。
紧接着,好似大坝决堤,女王情绪失控。
她的每句轻语都染上哭腔,像个孩子般向风和花朵倾诉委屈,失去了女王的端庄和优雅。
柳叶形耳尖耷拉下来,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轻轻颤抖。
“那时我很小、不懂事,但我记得每间树屋的样子,也记得每个族人的笑容。”
“战争毁了一切……父王带着族人沿着这条路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母后救回一个人类,可他从这条路离开,带回了敌人。我不停地跑,跑进森林深处,那里很黑,还有狼……是劳蕾莱救了我。”
“我不敢再出去,我害怕通往森林外的道路……罗斯,外面很危险,真的很危险。”
墨尔菲洛胡乱抹着泪水,像朵暴雨中的山茶花。
“你留下吧,我们可以做很多事,不会无聊的……我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你真是——”
艾洛微微蹙眉,面无表情地开口。
“三百年都活到狼肚子里了。”
“唔?”墨尔菲洛抽抽鼻子,似乎没听清。
她背后的神树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冷冽,猛地扬起前肢,插进土地。
借着这两股劲,“神树”将自己从土壤里拔出来。
他的四根根须相继展开,戳到地上撑起宝瓶般的身体。
树横了过来,树冠中冒出一根管状口器。“神树”展露全貌,他是一只巨型花蚊。
“劳蕾莱,我没事……”
墨尔菲洛抹掉最后一滴泪,后退半步,藏进花蚊投下的阴影。
雾气从管状口器中喷涌而出,顷刻隔离艾洛的视线。
墨尔菲洛释放魔法,将模糊的虚影投到别处,又为自己和巨蚊套上消音魔法。
“劳蕾莱,我们先打败他,再说服他,可以吗?”
“……”
巨蚊沉默不语,思考几息后果断拒绝。
他圈着女王持续后退,极速消化腹中的花蜜,展开萎缩百年的翅膀。
越是弱小的生物越识时务。
劳蕾莱隐隐察觉到对方似乎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
“嗡——”
巨蚊振动翅膀,拖着臃肿的身体徐徐升空。
他从穹顶向下看,一对紫绿色复眼表面闪过幽光。
千万六边形小眼上映出奶白色雾气。
下方云海翻涌,不时传出幼崽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吼——”
云团猛地震颤,荡出深沉的吼声。
“……那是什么?”
墨尔菲洛抓紧劳蕾莱的前肢,呼吸变得急促。
她仿佛听到了远古的呼声,那是种浸透血脉的恐惧。
“他……他好像在和我说话。”
白雾逐渐被揉捏成巨兽的形状。
他扬起长着冠角的头颅,面向巨蚊。
两只鎏金竖瞳骤然亮起,虹膜上铺满碎金,激荡着电光。
“per.be.ad.”(归于繁星)
墨尔菲洛,愿你能重回故乡。
……
森林空地上,伊斯小队仍在激战。
伊莲娜握紧剑柄滚到螳螂脚下,顺势削断她的一只后足。
可三条腿并不影响站立。
丽塔不声不响地下劈,刀臂擦过伊莲娜的肩膀,割出两条血痕。
【铜皮铁骨】要被消耗光了。
伊莲娜轻啧一声从刀螂腹下滚出。
丽塔转动复眼,一边紧盯面前的人类一边瞄向姐姐的方向。
她见姐姐似乎正陷入苦斗。
“吱吱——”
螳螂振动翅膀,发出某种信号。
“嘶——”
丽雅将再次蓄满的毒烟一口气吐出,随即借着黑烟掩护冲向妹妹。
两姐妹双向奔赴,十条虫足大幅度摆动,从人头顶跃过,无人能阻止。
姐妹会和后迅速交换对手,展开攻势。
面对沾满毒液的蛛丝,伊莲娜只得远远跳开,眼见巨蛛吐丝结网。
游丝很快将她困住,大剑无从发力。
伊斯摸出魔法卷轴,还没等发动便被一根丝粘走抛到空中。
丽雅拨弄着丝线,口器一张一合,发出嘶哑难耐的模糊话语。
“丽塔,把他的四肢砍断,引罗斯出来。”
“好的,姐姐。”
螳螂一镰弹开切尔,振动翅膀放大体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切尔的力道和技巧已不再是优势,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两对轻薄的扇状纱翼全面展开,每个棱格都在熠熠闪光,好似装满了碎钻。
这让切尔精神恍惚,他忽然想到艾洛那条黑纱裙,明明是全黑色,却那么闪耀。
说起来,他很久没穿过那条裙子了。
发冠还没还给他。
腿断了还能接上吗?估计要很贵吧。
找个便宜的医生也可以,至少别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爬就好。
切尔想了很多,最后想到的问题是:艾洛不会只记得伊斯的名字吧。
一次都没叫过我。
遗憾。
下一秒,大猫咬破了舌尖,后脚用力蹬地,冲向螳螂的一边镰刀。
他知道对方绝不会躲开。
果然,丽塔站定不动,反倒展开双臂,似乎是想将对方拥进怀里。
死亡的拥抱。
切尔淡然一笑,储物袋里探出半个卷轴,随时都能发动。
二阶【燎原术】——启动范围两米,可延迟30秒,攻击范围二十米。
同归于尽上乘功法。
随距离拉进,丽塔的两只复眼里映出夺目的闪光。
可他还未发动任何魔法。
“轰——”
一道金光呈弧形从森林深处弹出,坠到螳螂和大猫之间。
“十分零三秒……”
艾洛自烟雾中站起,面向眼露惊愕的切尔,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我回来晚了……抱歉,切尔。”
“……啊,没事,”切尔一滞,认真观察着浑身冷冽的人,察觉到几分不对。
他看向他的眼睛,却被躲开了。
艾洛攥着一枚断戒,手下越发用力,几乎能将它磨成粉。
他眼中金华未褪,蕴满难言的思绪。
记忆,大多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