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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澄清与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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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的街市自七夕佳节前夕就开始洋溢出欢庆的节日气氛,这是自古以来的风俗。景阳的冬日来得特别的早,入秋后不出六十日准会迎来每年第一场雪,故而这里的人们尤其重视中元节。入秋之后,百姓开始筹备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集市,其余各类庆典节目,将从七夕持续到中元。等热闹完了这一阵子,置办好了过冬的食粮衣物,也要跟随万物凋零的冬日的步伐,归入沉寂。

葵家别院坐落于景阳城中偏僻的位置,满城的欢腾却与这里没有半分瓜葛。不为沉浸在喜庆氛围里的百姓们所知的是,此刻在这个冷寂的别院里,城中一方之主的局势可能将发生急变。

别院里的人都聚集在宗主移居的北苑。

仅有的几个家佣交替点亮了灯火,不出片刻,烛光照亮了满屋,为这宽敞的大屋子增添了几分暖意。葵家的大公子不时发出几声咳嗽,佣人为他抱来了新烧好的手炉,只有他不经风寒,特地被许坐着听话。

宗主葵室柊已经更换好了衣裳,神色俨然。现下他已经摆脱了日前的颓败状态,虽然还未恢复完好,平日里的几分意气已开始显露出来。

佣人们打点好了杂事,屋内忽然又陷入一片沉寂。屋内之人无不在静候着宗主发言。

葵室柊扫视了四下,开始说话。

“如诸位所见,今日之事是我做的局,为了什么,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葵家迟迟定不了继任者,是我至今一块心病,我的亲生儿子为争宗主之位,让几位客人看了笑话,葵家走到今日,不得不说是我未尽到该尽的责任,若是没有今日的机缘,我死在吾儿手里,也算是报应。”

“父亲!你别这样说......”望着父亲自嘲的笑容,葵渊淳心中不忍,他又看了看妄图加害父亲、却被父亲设下之局所困住的葵渊洸——他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葵渊淳不免为他感到难过。

“葵家世世代代统御景阳,我大难不死,断然不能让家业败在我手里。”葵室柊语气坚定,他看向葵渊洸,似是要打算宣告对他的处置,“洸儿,方才你在旁人不在时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所做之事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葵渊洸只觉得事已至此,自然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从刚才起,他就默默地等待父亲下达最后的处罚,虽然心有不甘,但成王败寇之事他也认了,只是听父亲这话的语气,并不像要责怪他的意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慈悲,这让他猜不透父亲的意思了。

“我行了违逆之事,还有什么可说!不过我不后悔,要如何处置给个痛快吧!”

葵室柊叹气:“你呀,脾气太急躁。诸位便听好了,我儿渊洸谋逆篡位之事我概不追究!”

所有人听宗主此言,齐齐露出诧异的面容,这是大家最没想过的处决。

最吃惊的莫过于葵渊洸。可他非但不觉得释然,反而满脸涨红,情绪激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怜悯我?我可不需要!”大哥葵渊淳连连劝慰他,他这性子太过激烈,只让人觉得,哪有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你莫要以为这仅仅是宽恕你!老实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为父欠了你。这件事纯属你我之间的个人恩怨,我有权做这个决定,我要你日后把你这一身的本事还给我们葵家,你要用这辈子来偿还你害葵家丢了的声誉,这就是你要做的赎罪!你听懂了吗?”

听完这番话,葵渊洸忽然感到十分迷惘,他在脑子里不断琢磨父亲言语中的深意。

他多年来一直承受着父亲、那满怀莫名烦躁的眼神,所有的不解与无能为力都无法道出,对父亲的愤恨积蓄至今,才引发了这样的悲剧。他从未敢想,今日能听到父亲这句亏欠,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委屈被这句话戳中,只这一句话,似乎就让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他眼里忽现湿润,对他来说,父亲的处罚不失为一个最适合他的归宿——原来父亲是懂他的!

父亲变了——这是葵渊淳心中的想法。他虽然也为弟弟得到父亲的谅解而安慰,可这一点绝不像父亲往日的行事,以父亲惯常容不得闪失、大公无私的处事,今日发生如此重大之家变,他却一点也不追究,当下做出了决断。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虽有些不解,但葵渊淳深知父亲的用意,若是不这样,以葵渊洸所行的不义之事,日后无法在重禹境待下去。

金管家在一旁连声附和:“老爷宅心仁厚,实在是葵家之福!望二位公子日后能替老爷多分担,老朽在此,定会尽绵薄之力辅佐公子们。”

老者为葵家操劳一生,心中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愿意看到葵家和睦安稳。若是能凭借今日之事,化解掉父子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葵家日后的发展必然能蒸蒸日上。

眼看葵家之人心照不宣,葵室柊却知,尚且不能如此轻易就将此事打发了,他请客人来不仅是为了见证此番决断,还有着更深的意图。

“洸儿,我不追究你我之间的恩怨,但因一己之私,你差点儿伤及无辜,我还需要给人家个交代才行。”葵室柊朝为了他远道而来的客人发问,“丫头,他命人伤你一事我已知晓,此事我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他,全由你来决定,你想要他怎样赔罪?”

清明此时才看清了葵宗主的企图,他意欲就此息事宁人!如此公然赦免了逆子的罪责,还大义凛然地将责罚之权交给了他家小主人,实际上她又能奈葵渊洸如何?葵宗主就是吃准了他家主人心地纯良,哪能忍心真叫手足受罪。葵宗主定是早就想好,要保全葵家免受上面的追责,若真如实上报给疆域府,葵渊洸这辈子就只能流放他处永远不得踏入重禹境。料想大家心知肚明,谁又能表示不满呢,不得不叹服葵室柊好手段。

若要问牧梓澄想要什么,她倒是别无所求,她看了看清明,忽然想起那些因她而受了牵连的可怜人,她想不透葵室柊话语背后的深意,不过她在其中发现了个好机会。宗主赦免了葵渊洸犯上的罪责,她一个外人自然无可指摘,但他对别人做的歹事怎么说也得付出代价,于是她坦然答道:“自然是要赔罪的。”她又冲着葵渊洸,“平阳十二巷那些人家的境况,就拜托二公子想些法子帮扶一下吧。你砸坏了他们的家,改日还要与我一起去跟他们一一道歉。”

听她此言,在场各位无不表示赞同。

清明暗地里苦笑,这下可随了葵宗主之意了,可他也高兴,以她的心思,在这情形之下打的如意算盘可说是极好的。这个提议尽管他不觉着解气,不过心服。

“就这些?你可是险些命丧我手。”

对葵渊洸来说,她的要求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搞不懂这女孩竟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

“难不成我要杀了你解气么?我只救人,不杀人。你要是觉得这些事容易,那便更好。”牧梓澄险些忘了还有这一重要的事,“对了,那玉佩还给我。”

葵渊洸掏出玉佩,狐疑地看着她。

“这玉佩乃是葵家女眷所有之物,你到底是不是葵家的孩子?”

他这一问,触碰了牧梓澄此时最不情愿面对的问题。她心中有些慌张,害怕捅破了对楚曦然的隐瞒,可这个真相早晚他是要知道的。

“此事说来,有些愧对楚贤弟。”葵渊淳接过话茬,他看出了女孩的担忧,可也明白到了该坦诚的时候。楚曦然不知他想要说什么,只是听他这样说,心中不觉生起隐隐的不安。“这孩子其实并非葵家之人,我得为有意隐瞒了贤弟赔不是。”

楚曦然本就不知在他没来景阳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这下脑中更是一片混沌。从一开始他就没发现,自己早已被迫卷入了葵家各方的互相算计之中。

现下,他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见证了葵家的重生,万万没想到陷入了一段虚假的关系之中。可是他在这段时间里经验到的感觉,总不会有假吧?如果女孩不是葵家女子,那到底与葵家有什么关系?他心中抱着这些疑惑,等待谁来给他解释。

此时还要靠葵室柊出面道出实情。

“这丫头确是我葵家远亲不假,她是我的亲侄女儿。”葵室柊坦言,已做好了与楚家摊牌的决定,“楚贤侄,我不妨如实相告,她乃是牧家之人。”

“牧家!”这一消息如霹雳般落在楚曦然的心上。

葵室柊稍事停顿了片刻,似是给这个年轻人留下足够的时间,反应他所说的话。

楚曦然脸色铁青,他用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物的眼神,朝牧梓澄望了一眼,整张脸阴云密布,他瞧见她的眼里满是愧色,她定是为隐瞒了身世感到歉疚。在看清他面庞的那一刻,女孩显得惊慌又疑惑,像是被他这般凝重的神色给吓住了,她显然还不知道事态之严重!

楚曦然回过头来打量着葵家宗主,他看似欲言又止。

他知葵家无人不晓,上代楚家宗主、即他的祖父,曾公然宣称与牧家断交,各大宗族虽不明晰究里,只是明显感到楚牧两家多年来,不曾有什么往来。牧家对楚家单方面的决议不曾回应,也不出面挽回,令楚家更为难堪,唯有葵家是知情者。这么多年来,葵家誓与楚家站在同一立场,今日这番话,楚曦然不明白葵宗主究竟是何意?楚曦然虽不知当年事出何因,只不过家命难违。

葵渊洸此时反应了过来,虽然那时他尚且年幼,可他清楚地记得,父亲第一次勃然大怒的样子。

“听父亲的意思,她是、她是青舞姑姑的孩子?早年父亲明明宣称,与她断绝了一切关系......”

这只不过是台面之上,有些事葵渊洸不全知情,葵渊淳道明了其中的隐情:“虽说父亲对整个家族宣称,与青舞姑姑断绝了关系,可他其实偷偷去过一回旗德。当年得知她顺利生下表妹一事,就是让渊洸你产生误会的起始,我也是在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后才想清楚了这些。”

葵渊淳所说的,正是十几年前父亲突然离家一事。零散的片段总算串连在一起了,葵渊洸哭笑不得。

葵室柊证实了葵渊淳的说法,继续向几个年轻人道出当年的苦楚:“当年楚贤侄的父亲司远兄,与青舞本是青梅竹马,可奈何青舞却突然在楚家前来提亲之时,与这丫头的爹爹私奔了。楚葵两家世代交好,那日之事让葵家在楚家面前颜面尽失,为给楚家一个交代,我一气之下便对外宣称与她从此断绝关系,不久之后心中不免觉得后悔。”

楚曦然此时联想起了那幅画,原来真相是这样。

他想起了父亲曾对他最为严厉的告诫——绝不允许与牧家之人往来——他一直记恨着那个抢夺他心爱之人的家族。父亲从没有给过他的解释,今日从葵宗主口中得知,他才明白葵家多年来将自己一直礼至贵宾,是因此事有愧于父亲。

可是他喜欢上的姑娘乃是牧家之人,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们却将他蒙在了鼓里!

葵室柊看出他复杂的神情:“楚贤侄,我知道于你而言有些不公,不过你也不知,我这小妹曾与我相依为命。先祖早逝,我将她如女儿般抚养长大,我何曾舍得让她吃过半点儿苦,与她断绝关系时,只怕你们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今日我坦言此事,认为该是时候放下这段陈年恩怨了,不知楚贤侄你意下如何?”

“父亲当年的恩怨我无权做主,不过我认为若是楚家要干涉葵家认亲也是毫无道理的,葵世伯这个打算我会禀明家父,我想他应该不会与葵家为难。只是与牧家的事情,恐怕他没那么容易释怀......”

楚曦然又看向牧梓澄,这回她眼里更多的是震惊,她看似也是今日才知楚牧两家的旧怨。楚曦然更是为难,如果父亲仍是无法放下过去的旧怨,那与她的缘分也将到了尽头。

对两人关系更为担心的人是葵渊淳,楚曦然为难的样子他全看在眼里。楚家少主对女孩的心思恐怕已比先前更加深刻,而如今这样的局面,与他暗中交代给女孩的嘱咐脱不了关系。他不仅利用了楚曦然的痴情,也把一根难以解开的线头扔给了女孩,他帮不了她,事情如何收场,最终也只能取决于她如何应对了......

葵室柊通过这样一番劫难,澄清了当年的是非,也解开了当下的症结,可谓达到了一箭双雕的目的,有他这一晚的表态,他相信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事情也将永远埋葬在此处。能以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凭借置于死地之法换来整个葵家新的生机,这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葵宗主屏退了旁人,留下子嗣与管家开始商议起继承之事。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不相干的人等还不能即刻得知,不过结局已显然。

清明心中却浮现起别样的担忧。葵家的危难可说已全面化解,但听闻了葵宗主所言的当年往事,他忽然有种预感,有些事情恐怕不如明面上那么简单。

往深点想,楚宗主若当年如此仇视牧家,那墨铸先主夫妇不明失踪一事,说不准会与楚家有什么瓜葛,这其中难免有值得探查之处......直到听到少主的多声呼唤,他才恍然从深思中醒来,望着女孩疑惑却无邪的脸庞,又想起楚家公子那坦率的笑容,他不禁暗示自己,或许是他多虑了。

***

夜空漆黑,星辰闪耀,在院子里可以看见远处集市上空漂浮着橘色的光晕,在那片光海之中,依稀还浮现着那夜挽臂畅游的两个身影。年轻人根本无心顾及葵家局势将如何变迁,那如梦似幻的光影,更是叫他难以形容心中的滋味。

在月色下的三个人之间有种无言的共鸣。

清明决定由他出面打破僵局:“楚公子,我与小主人此行不方便透露身份,希望你能理解。”他料想楚曦然心中一定十分失落,可误会始终得有人来澄清。

楚曦然无声叹息,看不出他有何种情绪。

“方才在屋里我听明白了,大公子与你们一同隐瞒我,为的是躲避二公子出手加害,引他今日现身。事关葵家大事,我自当能掂量得清。我只是觉得,若你们可以再信任我一些......”

望着楚曦然失意的样子,牧梓澄不免也跟着难过,他满怀一腔热诚,却受尽背叛。

“楚公子,并非是我们不信任你,只是......”

楚曦然示意清明止住,他自然明白这位假冒兄长的顾虑之处,只是他要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解释,他也万万不想从清明口中听到让他无法承受的真相。有些事情他必须亲自确认,非听女孩亲口回答不可,他盯着牧家的姑娘,似乎想要从她的目光中搜寻出蛛丝马迹来。

牧梓澄懂得他是何意。从她接受大公子的主意开始,她就深知早晚要面对这一刻。她示意清明,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自己。

可清明不答应,他正是因为了解她定然不愿多加解释,才着急替她把话说清楚。明明要她隐瞒身份,与楚曦然逢场作戏瞒过二公子的是葵家父子,凭什么到头来要她独自面对这样的窘境,但他拗不过墨铸主人,她有她的坚持,她已下定了决心。

清明只好留下距离给这两个年轻人,远远地关注着他们的举动。

“楚公子,对不起。”她的语气很诚恳,也很平静。

在楚曦然听来,她如此坦然的道歉丝毫没有推责之嫌,可也正是因此,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她透露出来的漠然的距离感。这一瞬间,他无法将眼前的少女,与那个晚上让他心头止不住颤动的身影重叠起来,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她,心中的疑问已经直白地传递给了对方。

“是我故意使你生出误会,是我、欺骗了你。”牧梓澄亲口坦承,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楚曦然无法相信,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承认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全是一场梦幻?他有些受不了这种感觉了,“那天晚上,你不是真心的?”

“对。”

“为什么!”

“清明看见二公子的人......怕被他们瞧出纰漏......”

“纰漏?就为了迷惑二公子派来的那些人?”

“是。”

“你......”

“我不求你会原谅我......”

“原谅?你根本就不在意吧!”楚曦然激动地打断了她,话音都颤抖了。

牧梓澄显然已料此举会惹得他勃然大怒,安静而哀伤地看着他。

沉默流淌了片刻,随后楚曦然一反常态,竭力维持住镇静,竟然显出了哀求之色。

“全部都是演戏吗?我不相信......我不信你说的,我也不信感觉会出错。你真的敢说,你那晚没有一刻是出于真心?”

此一问,他无比想听她肺腑之言,但若回答是否定的,他宁可她不要说实话,哪怕是撒点令人一眼就能识破的小谎也好,他只想从她身上求来一丝勇气,推动他去化解两家日久积累的怨恨。

牧梓澄心中一颤,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期盼?她已经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他竟然还存有一丝不甘!可楚曦然的发问让她答不上来。

是否曾有一刻出于真心?关于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她不清楚,也不敢想。不知道——这三个字差点就要从口中脱口而出,可她忍住了,一起不都是为了那个嘱托么?假戏何必成真。

“全部。”她语气轻柔却坚定,是那么冷冷淡淡。

好一出戏!楚曦然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对自己这几日来的经历满是自嘲的意味。他怜悯地凝视着女孩,眼里尽是失望的神色。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几次都是话到嘴边。

年轻公子终是没再说过一句话,他毅然拂袖而去,留下少女独立在幽深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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