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赵完璧的时候，澧曳十三岁，赵完璧也不过十五岁。澧曳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突然赏自己个侍卫，更不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可以保护自己，他觉得赵完璧一定是皇上放在他家监视他和他的家人的。

于是第一次见到赵完璧，澧曳就拔剑刺向了赵完璧。

他一共刺出了一百零四剑，剑剑都被赵完璧轻巧闪过。他用的都是杀招，可赵完璧却始终不还手。

他停下来喘气的时候，赵完璧仍然平平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从头到尾就没有动过的样子。

他瞪着赵完璧问：“你为什么不还手？”

赵完璧笑了：“因为我怕你耍赖。”

“我能耍什么赖？”

“我要是还手了，就算没伤到你，你说不定也会躺在地上说我欺负你，让你家人赶我走。”

他愣住了。

因为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于是澧曳扔了剑，“哼”了一声道：“你说错了，我不过是试试你的功夫，够不够保护我。你万一只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小白脸，我该怎么办。”

赵完璧道：“不知小王爷试的怎么样？”

澧曳转着眼珠，道：“你只会躲，逃命的功夫一定是很高明的。”

赵完璧笑了：“那就够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真有人要杀你，跑路永远是有有效的保护方法。”

澧曳不说话了。

赵完璧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剑，递到他手里，道：“我叫赵完璧，完璧归赵的赵，完璧归赵的完璧。”

澧曳也笑了，紧接着立刻崩起脸，道：“你既已是我的人了，就不必再叫以前的名字了，从今天起你就叫铁蛋。”

澧曳憋着笑，等着看赵完璧生气，可赵完璧却笑道：“大俗即大雅，实在是好名字。”

赵完璧没生气，澧曳的老师石先生却有点生气了，他颇有怒色地对澧曳道：“胡闹！这位赵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你这样折辱于他实在有失门风！”

澧曳冷笑道：“我看他倒没觉得我有折辱于他的地方。”

赵完璧道：“石先生，小王爷年龄尚幼，不必过多苛责。”

澧曳道：“听到了吗，铁蛋的脾气可好着呢。”

石先生摇头叹息，赵完璧却仍是微笑。

澧曳却笑不出来，他不喜欢赵完璧，他不想看赵完璧笑，可赵完璧好像不会生气。

他试过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赵完璧铁蛋，可赵完璧非但不生气，反而很愉快、很大声地答应了，于是安王府的小王爷有个叫铁蛋的侍卫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赵完璧没生气，小王爷却很生气。

小王爷一生气，就决定去踹赵完璧的屁股，可他每次刚在赵完璧身后伸出脚，就不知哪里有股气将他掀翻，他不仅一次赵完璧的屁股都没踹到，自己的屁股还摔得很疼。

他每次在赵完璧身后摔倒，赵完璧都很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他，道：“小王爷怎么又摔倒了？莫不是害了什么疯病？再这样摔下去，小王爷就算死不了也会残的，若小王爷铁了心要自己害自己，在下就只有将小王爷天天绑在床上了。”

小王爷自然是没有疯病的，但小王爷已经快要气得发疯了。

于是小王爷竟找了一批人来刺杀自己。

这批人都是江湖上的侠客，侠客会进庙堂门，自然是为了钱，既然收了钱，就不得不听小王爷的差遣了。

小王爷找了三个人，都是暗器高手。

刘大可以同时发出七十二枚透骨钉，透骨钉米字排列，高而长，像道符咒，无论如何躲都不可能躲得过去；王十一的刺铜花发出后会在半路分离，一朵花可以散成十九片铜刺，等你发现一变十九的时候，铜刺已刺入胸膛；公孙忍的梅花镖很简单，既不多，也不会变化，但却很快，可能你刚看到他抬手，镖就已经到胸口了。

这批人的暗器手法还有个最大的优点，他们不仅能往外发，还能往回收，哪怕这暗器已经划破了敌人的衣服，他们只要一抬手，这些钉啊花啊镖啊就能统统回到他们手上。

所以澧曳不怕赵完璧保护不了他，而且希望赵完璧保护不了他，赵完璧若是保护不了他，赵完璧就会死。

皇上指派的侍卫，他不敢杀，但若是死在刺客手里，实在是无可非议。

这些人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动手的，星月黯淡的夜晚自然是最适合用暗器偷袭的。

澧曳叫赵完璧陪他去买烧鸡——翠华巷有家烧鸡店总是晚上才开始做生意，就算是安王府的人想吃，也照样要晚上去买。

按照澧曳的吩咐，刘大、王十一、公孙忍要藏在翠华巷后面的文华巷里准备伏击，文华巷是条窄巷，夜间往往很少人走。

买完烧鸡，澧曳就钻入了文华巷，赵完璧只好在后面跟着。

澧曳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赵完璧拉住了。

澧曳有些心虚，回头大声道：“你拉我干嘛？”

赵完璧道：“小王爷，不从这里走行不行？”

澧曳道：“我喜欢从哪里走，就从哪里走！”

他话音刚落，巷子两边的墙上突然出现三条黑影，三种不同的暗器齐发，朝二人打去。

澧曳感觉赵完璧猛地把自己拉了到了他的身后。

澧曳心下一惊：“这人，难道真的为了保护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吗？”

他还没来得及产生下一个念头，就听到铜铁器“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赵完璧的声音：“几位的御物功夫实在不错，只可惜没尽全力，否则或许还能与在下一战。”

赵完璧的声音依然平稳而沉着。

澧曳从赵完璧身后钻了出来，赵完璧只是站在原地，似乎连动都没动过，但那七十二枚透骨钉、已经散成十九支的铜刺和三枚梅花镖，都已落在赵完璧脚下。

澧曳微微动容，忍不住道：“你怎么接下这些暗器的？”

“他没有接”——是刘大的声音，“他只是设了防。”

澧曳道：“这人什么意思，你设了什么……”

他住了嘴，因为他突然发现，赵完璧身周似乎流淌着一圈光晕，光晕极淡，若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月色披衣所至，然而，今夜无月无星，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

这就是他设的防吗？

公孙忍道：“琉璃气阵，御字阵法，阁下与袁一是什么关系？”

赵完璧沉默。

王十一笑道：“既然你会琉璃气阵，想必也会碎玉剑法，何不动剑，让兄弟几个见识见识碎玉剑法！”

又是两枚刺铜花飞出，赵完璧脚下的暗器也又都蹦了起来。

赵完璧又把澧曳拉到身后，却没有拔剑，只是身上浮动的光晕更盛更亮了，他抬手，轻轻向前一送，一道耀眼的光幕随之划出，疾风般划过小巷，并在巷口暗淡下去，所有的暗器也已都被那光幕挡了出去。

巷子里出奇的安静，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赵完璧打破沉默道：“我知道各位本无意做刺客，所以我也无意要你们的性命，但你们若再逼我，就不要怪我无礼了。”

王十一道：“我今日定要逼你拔剑！”

他刚说完话，却又发出一声惨呼，紧接着骂道：“公孙忍你这个王八羔子，你打我作甚？”

公孙忍道：“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里！”

王十一顺着公孙忍手指的方向看向巷口，昏黄的灯笼下，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尘土堆，在微风里散起些飞尘。

王十一道：“那不就是个……”

王十一突然不说话了，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土堆，而是铁堆——他们的暗器召不回来了，全都被赵完璧那流光溢彩的一掌击成了粉末。

琉璃气阵，光华流转，无声无形，销魂索命。

王十一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已明白，方才那一掌，掌气只要再扩散一点，他们就算死不了，也都是重伤。

刘大道：“今日是我们哥三有眼无珠，若早知阁下是袁一的徒弟，我们定不会出手，多谢阁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手下留情，日后若阁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我们哥仨，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刘大的声音愈来愈远，竟是边说话边跑路了。

刘大走了，王十一和公孙忍自然也走了，巷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澧曳愣在原地。

赵完璧看了眼澧曳，有些得意的笑道：“怎么？没想到我身手这么好？”

澧曳没有搭理赵完璧，突然冲向了巷子那头的“铁堆”，他蹲下，伸手，捏起一把粉末，搓了搓，又闻了闻，颓然低下了头。

他再走回赵完璧身边的时候，脸上依然是一副很颓废的表情，他仰头看着赵完璧道：“你竟真的一掌就打碎了那些暗器。”

赵完璧苦笑道：“你的护卫身手好，你应该高兴才对，苦着张脸做什么？”

澧曳道：“你打的别人都跑路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苦着张脸做什么？”

赵完璧道：“因为我发现我的主子确实不太正常，居然真的会找人来刺杀自己。”

澧曳像看鬼一样看了一眼赵完璧，道：“哼”

赵完璧道：“哼是什么意思”

澧曳道：“意思就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完璧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沟通的人永远都是装傻的人。

澧曳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我问你，袁一是谁？碎玉剑法是什么？琉璃阵法是什么？你到底是官还是贼？”

赵完璧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至少已经明白该在什么时候问什么问题。”

澧曳道：“现在不就是问这些问题的好时候？”

赵完璧道：“不是”

澧曳道：“那什么时候是？”

赵完璧正色道：“等你决定要信任我的时候。”

澧曳看着赵完璧一本正经的脸，心里突然有些感动，但他还不想赵完璧看出他的感动，于是他扭头走出文华巷，大声道：“走，回去吃鸡，鸡还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