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烨做了个梦。
梦里皇宫内杀伐四起。赵完璧一人一剑,守在他的寝居门口,身上、脸上、剑上到处都是血。
他轻轻叫着赵完璧的名字,赵完璧没有答话。
他走进拍了拍赵完璧的肩,赵完璧竟摔倒在地,胸口箭矢如杂草,已是一具尸体。
澧烨一身冷汗地惊醒。
皇宫不大,只占据了京城中心屁大点地儿,但却很深,一入宫门深似海,有时候压得澧烨透不过气来。
景帝澧玺给他留下的完全是一个烂摊子,朋党之争、战和之争、文宦之争……通通被他遇到了。
既然不好管,那便快刀斩乱麻。
这世上多的是想进京城当官的人。
一个坑空了,千千万万的人等着往上填。
靠着织雪阁,澧烨很快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系统。这是一个类似捕猎网的系统,澧烨就是猎人,织雪就是猎犬,猎人蛰伏在最深处谋划布局,猎犬则观察着所有人都一举一动,等待着猎人随时一声令下。
而这次,赵完璧不仅是猎犬,也是诱饵。
澧烨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月亮。
刚下过雨,月亮朦朦胧胧像个毛线球浮动着,星光被没有散尽的云挡得严丝合缝,一点光亮都透不出来。
似乎快到中秋了,今年也很快就会过去了,明年就是壬辰年了。
“壬辰之年,南山有火,日出百鬼,得之者兴,失之者劫。”
这是温诗酒仙去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温诗酒,一个活在史书和传说中里的异人,擅占卜演卦。
不知何貌,不知年纪,不知性别,只知道太祖帝时温诗酒曾常伴太祖帝左右。当年太祖领兵自西攻取京城,大小百余战,未曾有一战败绩,攻入京城那天,百花齐绽,长虹贯日。众人在城门上打开了温诗酒在太祖刚起兵时写下的纸条,描述的正是那天的日期、异象。
太祖帝对温诗酒极其信任,几乎奉若神明。据说太祖驾崩后温诗酒也羽化登仙,只留下一张纸,一个字都没有写的白纸。
大家相信温诗酒不会平白无故留下一张白纸,所以这张纸被关在一个金丝楠木盒里,藏于织雪阁内。
百年来纸色不变,也未曾遭过虫蛀,只是一直无字。直到坤年元年,赵完璧正式接手织雪阁主,那楠木盒突然夜间生光,自己就打开了。白纸上也终于显出字来:
“壬辰之年,南山火起,日出百鬼,得之者兴,失之者劫。”
“得之者兴,失之者劫。”——没有人不想‘兴’,所以澧烨让赵完璧查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赵完璧查了一段时间告诉他,南边有个地方叫鬼山,虽然叫鬼山,但是它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小镇,鬼山镇。
鬼山镇之所以叫鬼山镇,是因为这个镇子上的人都以“鬼”自称,他们都是一群死过一次的人——越狱的死囚犯、因为种种原因假死的江湖客、躲避仇家追杀的人。
这个镇很奇怪,从来只有进去的人,没有出来的人。
鬼山镇肯定有它的秘密。
赵完璧决定就从这个镇查起。
澧烨还记得,赵完璧跟他说:“事关重大,我若还是织雪阁主,一来行动易受关注,必会导致诸多无关猜疑,说不定还会牵涉进很多无关人士,二来也不便于我进入鬼山镇,不如我们来做出戏……”
澧烨听了赵完璧的想法当机立断拒绝了:“不行,万一你在鬼山镇什么都没查到怎么办?”
赵完璧耸耸肩:“就继续查呗。”
澧烨皱了皱眉:“太危险了。”
赵完璧道:“富贵险中求。”
澧烨道:“你可知道,按你所说,你真的有可能死在外面,再也无法回京?”
赵完璧点点头:“凡事都有风险。”
澧烨想了很久,终于道:“明年就是壬辰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必须给我查清温先生留下的这句话,亲自回来京城给我汇报。”
然而等那“蛇锁”真的刺入赵完璧的双肩,等赵完璧真的浑身是血地被阿兆带走,澧烨开始后悔了。
他们说好了要做戏,但没有说好要用白思归来做戏,赵完璧准备跳出去救白思归的时候澧烨是真的生气了。
当赵完璧跟他说,是个好机会,不妨顺水推舟的时候,他其实心里明白,水是他们商量好的戏,舟是救白思,所以他让阿兆带走了赵完璧。
距比武场到现在已过去了二十三天,他不知道赵完璧现在是死是活,他不知道他该不该派个人去跟踪赵完璧,确保他一切平安。
寝宫偌大,门外守夜的人也已不是赵完璧,澧烨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冷冷清清的,好像这世间所有喧嚣的、吵闹的都从心里逸出去了,满心只剩了满满的空。
是孤独的感觉,自从遇见赵完璧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