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归道：“琴虫，对生，春食荣木叶，夏食积桑花，雪落时死，死后结茧，春来茧蜕为蝶，向死而生，其茧遇血则融，有起死回生之效。”白思归指了指孙城的胸口：“琴虫茧与血肉相融，连结伤口，缝补血肉，留下的伤疤，就是这样的。”

连晓竹道：“所以有人用琴虫茧救了我姐夫？会是谁呢？”

赵完璧道：“我猜是你姐。”

连晓竹无语道：“我姐？怎么可能！我姐不过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大小姐罢了……”他说到这里噤声不语了，毕竟在今天之前，他也以为他姐夫是个羸弱书生。

赵完璧扒拉着连芊芊的尸体道：“她骨头极轻窄，筋肉又极紧实，右手骨节突出，食指中指皮肉粗厚，生前该极善轻功和暗器，应该是‘慢绿妖红’的‘生门’。”

包括邶山皇陵在内的不少大墓，墓门穴口都多设机关，因此盗墓贼往往会留‘生门’在墓外值守把关，一方面为了防止有其他人闯入墓穴，一方面也为了某些机关突然触发导致其他人被反锁在墓穴里，‘生门’一般都藏在十分隐蔽的地方，一旦墓穴内发生变故，他们要尽快撤离，搬走已出墓的财宝，迅速寻找救兵，所以担任“生门”的人，往往暗器轻功都不错。

“她发现墓室内横生变故，其他三人皆已殒命，便先撤走，等风头渐淡后盗走孙城的尸体，又用琴虫茧救活了孙城。”

连晓竹皱起了眉：“可我姐哪来的琴虫茧？”

赵完璧挑了挑眉：“偷的呗，你姐不就是干这行当的？”

连晓竹沉默片刻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赵完璧，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打你。”

白思归道：“琴虫产于濛山之巅，并不算难得，但琴虫茧薄如蝉翼，风吹即散，唯刚好遇到琴虫茧蜕之时才能得到，据章大夫说，藏有琴虫茧的只有离恨天，临仙阁。”

离恨天八阁，一阁司一务，临仙阁司医药，自立阁至今，网罗搜集全天下灵丹妙药、奇术异法，若这个世上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似乎只有藏在临仙阁，才会让人相信它是真的。

连晓竹想起来在风雨茶馆的时候，有人说临仙阁失窃了，莫非丢的就是这琴虫茧？

“所以，我姐潜入离恨天盗走琴虫茧……这样说的话，凶手就是离恨天的人？”

赵完璧摇摇头：“孙城和连芊芊明明会武功，可他们身上却不见其他外伤，现场也也没有暗器痕迹，说明他们没有怎么与凶手交手，几乎是被凶手一招毙命。”

连晓竹道：“这不就更加说明了凶手很有可能是离恨天的人吗？如果不是离恨天，还有谁能有这么高的武功？”

白思归道：“他们不出手，不是凶手的武功太高，而是因为……”

赵完璧伸手按了按孙连二人的丹田，二人丹田塌陷竟完全不似习武之人。

连晓竹道：“他们……他们已被废了功力？”

赵完璧道：“你猜，是谁废了他们的功力？”

点点滴滴的事件开始在连晓竹脑海里缀连成篇：“孙城死后，我姐盗走他的尸体，又盗走临仙阁琴虫茧，救活孙城。事情败露，被离恨天追查，离恨天特使废了他们二人的武功，于是他们便只好回到青州，寻求庇护。”他思索了片刻，又道：“可离恨天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白思归道：“因为离恨天要惩罚他们，杀人，往往是所有惩罚中最轻的。你看看赵阁主就知道了。”

赵完璧无奈道：“白大人，我全心全意配合你们查案，你就算不感谢我，也没必要讽刺我吧？”

白念珠听得越来越糊涂，小心翼翼扯了扯白思归的衣角，道：“所以，白二哥，到底谁是凶手？”

白思归突然道：“今天在现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连晓竹道：“什么事情？”

白思归道：“命案发生在连府正堂后的天井内，天井四周廊柱上，有不少剑气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无论是深浅还是形状都如出一辙。”

连晓竹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凶手和家父都是使的连家剑法，同样的剑法，留下同样的剑痕，再正常不过了。”

赵完璧道：“不正常。剑痕深浅取决于用剑者的内力和手臂力量，剑痕形状取决于用剑者的用力方式和剑体本身的形状。就算是两个人练习同一种剑法，也会因为不同人的内力深浅、力量大小、用力习惯的差异和剑本身的差异，而造成剑痕的很大不同，如果剑痕的深浅形状完全相同，说明——”

白思归接话道：“说明，当天在案发现场，所有的剑痕，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

连晓竹的面色变得苍白：“怎么可能？”

赵完璧掀开连全尸体上的白布，指着连全胸口的剑伤，道：“连全只受了这一处伤，其他几具尸体，剑入左下腹，划过胸口剖开整颗心脏而出，只有他身上这处伤，由下至上划到胸口一半的位置就停了。”

连晓竹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思归沉吟道：“因为是自杀，剑才会停在胸口一半的位置，因为人已经死了，剑势也就无法再进。或许，用连家剑杀你一家十二口的人，正是连全！是他先杀了你家大小奴仆，又杀了你姐一家三口，最后以连家剑法自杀。”

连晓竹大声叫道：“这不可能！我爹他为什么要……”

赵完璧眨了眨眼，拦截了连晓竹的即将到来的崩溃：“连公子，先不要着急，你可还记得‘银玉钩’？”

这话如一道惊雷打在连晓竹头上。

“万事”名号初响，是因为他和秦筝荡平东南海盗，生擒海盗头子银玉勾。

银玉勾其人颇为神秘，来历不知，只知道他在海中一处野岛上修了一套邪法，会让敌人癫狂失智，互相残杀。

这邪法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银玉钩不用露面，只隔海相望，便能行蛊惑之事。再加上官府派出的平寇军几乎是全军覆没，银玉钩的名气就更大了，甚至有人说他是海神，开始主动朝他上贡。

连晓竹和秦筝对银玉钩的所谓邪法蛊术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每次银玉钩出现前，或者银玉钩常在的地方，总是有很多海鸟。

有几个大难不死，活着回来的平寇军回忆作战过程的时候，竟都不约而同提到了海鸟的叫声，他们对如何战斗、如何互相残杀、银玉钩是个如何的人统统不记得，唯独对那些海鸟的叫声，印象毫不模糊。

秦筝怀疑，银玉钩是以某种邪法驯化海鸟，海鸟盘旋呼啸，发出的声音蛊惑人心，让大家陷入互相残杀的状态。

所以他和秦筝找上门的时候，封闭了听觉，见一只海鸟，杀一只海鸟，竟如若无人之境般一路杀入了银玉钩的老巢，生擒了银玉钩，交给了衙门。

赵完璧道：“‘婴垣之珠’，花开如血，木质如玉，以花饲养禽兽，再以木制铃，铃响兽鸣，让人丧失神智，自相残杀。‘银玉钩’正是靠这‘婴垣之珠’，称霸东南海域多年。”

连晓竹突然想起了命案现场几条死掉的野猫，或许那几只野猫并不是被剑气所伤，而是死于‘婴垣之珠’。

白思归道：“可‘银玉钩’已被枭首示众，怎么可能又活过来做下这案子。”

赵完璧道：“‘银玉钩’是死了，可‘婴垣之珠’未必就失传了。”

连晓竹苦笑道：“所以是‘银玉钩’的后人来报复我吗？”

这回轮到白思归听不懂了：“‘银玉钩’的后人报复你干什么？”

赵完璧笑道：“因为这位连公子，就是‘万事’的人。”

白思归瞪着连晓竹：“你是‘万事’的人？！”

赵完璧道：“他不仅是‘万事’的人，还是‘万事’的首领。”

过了好久白思归才敛起他那副惊讶到眼睛都大了一圈的表情，弱弱道：“青州连家，还真是不简单啊。”

连晓竹哭丧着脸道：“如果真是‘银玉钩’的什么后人，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这仇啊，估计一时半会啊，报不了咯！”

赵完璧思索道：“未必是‘银玉钩’的后人，未必跟‘万事’有关，不然，死的人里不该没有你。”

连晓竹哽住了，他觉得赵完璧这样说话很没有礼貌，可他又实在憋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白思归点点头道：“但此案必然和‘婴垣之珠’有关。”

赵完璧道：“或许也还是和琴虫茧有关。”

连晓竹道：“怎么又和琴虫茧扯上关系了？”

赵完璧道：“琴虫茧可以起死回生，你想不想要？”

连晓竹点点头：“当然想。”

赵完璧道：“离恨天的人先废了孙城和连芊芊的武功，再放出他们偷走了琴虫茧的消息，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连晓竹沉默了，琴虫茧既然已不在离恨天，自然会有大把人为了得到它找上门来，夺药、杀人，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赵完璧又道：“‘慢绿妖红’一案，主犯死于皇陵之内；‘银玉钩’一案又涉妖法邪术，因此都未录入刑部正集，故知内情者甚少。但此二案都辑入了《刑事秘录》，细节俱全，还附上了犯人画像。”赵完璧朝白思归挑了挑眉：“白大人，你可知道这《刑事秘录》是谁主持编修的？”

白思归摇摇头，他入刑部不久，官职又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刑事秘录》。

赵完璧笑笑道：“应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