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阴云密布,无雨无风,闷热。”
白思归百无聊赖地在纸上写下这句话。
三个月前,父亲出征,父亲走那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阴天,但那天白思归的心情却不错。
因为白思归以为父亲走了之后,他就有更多的时间留在鸣幽山庄学剑了。
可没想到,没过几天,师父也被父亲叫走了。
师父刚走的时候,师兄们还能教教课,师父走了一个月的时候,几位师兄就已经没有内容可以教了;师父走了两个月的时候,连入门最晚的小师弟都已经追平了大师兄的进度。
现在,师父已经走了三个月了,鸣幽山庄已经全体开始看四书五经,临摹魏晋碑帖了。
白思归伏在桌上,捏了个纸团砸向前座的人,低声道:“苏沉,你说,咱们这收到城破的消息也有好几天了,为啥师父他们还不回来,他们若是再不回来,我看咱们都可以去考状元了,师父也从天下第一剑客变成天下第一先生了。”
苏沉头也不回地答道;“估计这两天也就到了,你急什么?”
白思归道:“当然急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是个读书人啊。你看看这里,连上面督促我们看书的师兄师姐都在打瞌睡,也就你还在沉浸在你那破书里了。”
苏沉道:“看书又不是坏事,更何况,做一事便精一事,师父说的。”
白思归捅着苏沉的后背道:“你哪来这么多道理?师父说的话你倒是记得请,剑法没见你有长进呢?”
苏沉捂起耳朵闭起嘴,摆出一副又聋又哑的态度,铁了心不打算理白思归。
白思归一拍桌子,跳到苏沉面前,抽走苏沉桌上的书,笑道:“别学了,这里这么闷,我们一起出去耍耍剑嘛。”
苏沉沉下脸,道:“把书给我。”
白思归扯了个鬼脸,道:“不给。”
苏沉看着白思归挤眉弄眼,不禁笑了起来,又慌忙板起脸,甩开白思归的手,抢过白思归手中的书,道:“有什么好耍的。”
白思归正欲再去夺书,屋外传来了声音:“大家快出来啊!师父回来了!”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骚乱,清醒的人摇醒昏昏欲睡的人,口里吆喝着“师父!师父回来了!”,一齐往门口涌去。
白思归夺过苏沉手中的书,摔在桌上,道:“还拿着它干嘛,师父回来了!”
不仅师父回来了,父亲白程竟也来了山庄,还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少年。
袁一向众人介绍道:“他叫赵完璧,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了,你们要好好待他,听到了吗?”
白思归看着赵完璧,他的长相十分俊秀,只是,腰间系着的腰带,竟是莫兰人专属的图纹。
弟子中也开始有了些议论的声音。
“莫兰人?”
“莫兰数次扰我边界,犯我国土,欺我族人,为何要收这莫兰人为徒?”
“莫兰不是已经被打退了么?这小孩是什么战俘么?战俘也配和我们一起学剑吗?”
白程站出来,将手中的长刀立在地上,沉声道:“莫兰小国,因有猛士异人,数次犯我边界,欺压平民,掠夺财宝,杀我族人。
我白家两代人,征讨莫兰一十三载,打过败仗,也经历过议和。如今,我们终于瓦解了莫兰的军队,活捉了莫兰的王。莫兰国将不国,其族人入我中原是迟早的事。
是,这孩子是莫兰人,但他的父母都是莫兰的平民百姓,这十三年的苦战,他们这些平民亦是受害者。
战事已了,恩怨也应随着战事一起了了。
征服莫兰之后,将是万国来朝的壮观局面。
你们这里不少人都是中原豪杰、朝堂高官的后代,若是你们都无法接纳这孩子,那么万国来朝时,我们中原的气度要如何展示?”
白程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度,仿佛夹杂着沙场上的金戈之声,带着硝烟烽火平定了诸人的小声议论。
水观月从人群中站出来,颔首行礼道:“战之过,不在庶民。赵师弟,以后你便好好在鸣幽山庄学剑学艺,我们都会拿你当亲人的。”
水观月是袁一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刑部尚书水尚善之子。
水尚善为官刚正,为人温善,因此也养育出了一个温和如玉的水观月。他很好地担起了最为大师兄的职责,辅助袁一将山庄和弟子都打理地井井有条,遇上来挑事挑战的其它门派,也总能应付得如鱼得水。袁一的鸣幽山庄愈来愈大,离不开水观月的天赋与谦逊。
袁一看着水观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程看着水观月,远远地瞪了一眼白思归,似乎在说:“小兔崽子!多跟人家学学!”
白思归吐了吐舌头,避开了白程的眼神。
可赵完璧是个莫兰人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进山庄第二天的晚膳结束后,许氏兄弟趁袁一不在,把赵完璧堵在了路上。
许氏兄弟刚来山庄不久,他们的姐姐被封为贵妃也刚满两年,许氏兄弟是许贵妃的表亲,气焰正嚣张。
许老大道:“莫兰狗却偏要来吃我们中原的饭,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许老二道:“莫兰狗,一贯地没有骨气,不要脸罢了。”
许老大道:“这莫兰的狗似乎是哑狗,叫都不会叫一下。”
许老二道:“国破家亡,被吓破了胆啦!”
众人一片哄笑。
许老大拔剑,道:“师父说你剑法很好,我倒要看看有多好。”
许老二笑道:“若是你打不过大哥,叫声饶命就行。”
赵完璧抬眼看了看许老大,叫道:“饶命。”
许氏兄弟愣住了。
赵完璧礼貌地笑了笑,正准备走,许老大恨恨道:“莫兰狗,在你许爷爷面前怎么可能想走就走!”说着,挺剑朝赵完璧刺去。
许老大人很壮,他的剑要比一般的剑更大更重,呼呼带风,朝赵完璧砍去。
可赵完璧竟然轻飘飘地躲过了。
他就好像一阵风,许老大无论如何用力无论怎样快,竟都无法伤到赵完璧分毫。
许老大急眼了,招呼道:“你们还不来帮忙!”
许老二和一帮小跟班终于反应过来,拿起剑,围住了赵完璧。许老大呼喝一声,十几柄剑一起朝赵完璧攻去。
赵完璧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斜里又突然飞出一柄剑,剑气极强,在庭中划出一个弧形光圈,将许氏兄弟等人纷纷震飞了出去,一时剑器落地的声音和痛呼声此起彼伏。
白思归跑了过来,扶住赵完璧,道:“赵师弟,你没事吧?”又回头道:“水师兄,我就说姓许的肯定会搞事情,你信了吧!”
许老大道:“白思归!水观月!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水观月走了过来,收了剑,叹道:“许老大,许老二,你们若真有本事,大可以上战场去杀敌,在这里为难赵师弟,实在有辱许氏家风了。而且,许老大,我看你似乎是打不过这位赵师弟吧?以令尊的脾气,若是知道你连要一个新来的师弟都打不过……”
许老大道:“他只会躲,算什么本事?”
赵完璧道:“师兄抬举我了,二位许师兄身形矫健,剑法卓越,我肯定打不过的。我早已说了饶命,只是二位师兄可能没有听见。”
许老大道:“知道你打不过我们就行!”
许老二道:“今天有水观月给你撑腰,我们先不跟你打了,来日方长,莫兰狗,你等着!”
看着许氏兄弟走远,白思归抓着赵完璧检查道:“你没受伤吧?”
水观月道:“赵师弟刚才躲闪的身法高明得很,我想他没有那么容易受伤的。”
白思归看赵完璧真的没有受伤,这才道:“不过虽然许氏兄弟跋扈了些,手段都是磊落的,你若是遇上秦越那小人找你麻烦,可得小心些!”
赵完璧道:“秦越?”
白思归压低声音道:“秦越,是大太监秦如海的养子,狡诈奸猾,之前为了赢得大比武,还在跟他对垒的人早点里下药……赢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啥也不会?若是秦越找你麻烦,你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水师兄,我们会帮你的!”
赵完璧看着白思归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感动,点了点头道:“好的白师兄,谢谢,白师兄。”
白思归拍拍胸脯,道:“没事,不客气!”
水观月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方才……骂你莫兰狗,你一点也不生气么?”
赵完璧摇摇头道:“我的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莫兰人。我在莫兰的时候,周围的人说我是中原杂种,我现在来中原了,大家说我是莫兰狗。如果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我不是早就被气死了?更何况……”
白思归道:“更何况什么?”
赵完璧笑了笑道:“算了,不重要,没什么。”
“更何况,你们都身家显赫,我呢?我是什么?如果被从这里赶走,我能去哪里呢?”
可他说不出口,水观月和白思归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也不希望让大家陷入一个无话可讲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