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方清梦的冷漠疏离，也或许是他身边连个小厮也没有，又或许是他穿了那样一件衣裳，还有可能是因为到了长安他便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还有许多，顾云宸在想自己是因为哪一个。

“你不给自己做一身？”，顾云宸问。

“家中有旧衣”，方清梦答。

你的旧衣不好，顾云宸想说，那件天青色的袍子最衬你。

“我给你做一身”，顾云宸脱口而出这句话后，自己便后悔了。

果然方清梦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皱了皱眉后，语气带了丝心有余悸道：“侯爷日后莫要在人前说这样的话”

在凉州可以，但在长安不行，一言一行，多少希望你高楼塌的眼睛盯着，任何事都可以拿来做文章。何况两人刚回京受赏，风口浪尖上的人，总得更注意些。

方清梦挑好了布料，便去结了银钱，顾云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像上次那样大醉一场了。

今早还在逗自己的人，两个时辰都没有的光景，便形同陌路。她以前想的对，长安的人，最擅长的，便是逢场作戏，骨子里，除了算计便是算计。

“侯爷”，顾全在身后道。

“让他挑几匹上好的料子去最好的裁缝店，给府里人做两身衣裳”，顾云宸想了想，“鸿睿的袍子做贴身些，宜年的料子挑素净些，母亲喜欢紫色，父亲喜欢棕色，长嫂和大哥的按现下最风靡的款做便可以”

顾云宸想回凉州，骑着苍南像那日在陇西城内夜奔一样放肆。

她想起方清梦腰间只有一个针脚笨拙的香囊。

还有一件事情没说，这次回京带了许多贡品，但是她压了一样，羊脂白玉。压的时候在想什么顾云宸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把所有东西全都奉给上位。

“回府吧”

陛下赐的侯府一直空着。因为顾云宸还未成亲，用不着分府住。再加上她五年未在父母身前尽孝，所以那座豪华的府邸搁置在那里，也不会给那些文官留下弹劾的把柄。

顾云宸回了府。

顾鸿睿正在扎马步，双肩两边放着沙包，头顶了一个，脸涨得通红。

顾鸿祯在看书。桌边温着一壶半开不开的水，听见有人过来了，先微微抬了头，再抬了抬眼睑，最后才将目光从书落到顾云宸身上。

“小叔”，顾鸿祯唤了一声。

“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

顾云宸坐在亭内小案的另一侧，“答应鸿睿陪他练功”

顾鸿睿需要保持气息平稳，听见顾云宸过来了并没有行礼。

“小叔，用茶”，顾鸿祯给她倒完茶后，先是垂了眸子，后垂了眼睑，才垂头看书。

顾云宸提笔准备练字，看见顾鸿祯含蓄内敛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一个人。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凉州那边的冬日太冷了，因此方清梦才总是在看书时煮一壶茶。凉州最多的是黄沙，每个人时时刻刻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品一壶茶。

是不是文人都是这般。

顾云宸突然很想问顾鸿祯，为什么陛下不给方清梦赐婚，但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罢了。

今日在长街上那股不爽利的感觉又升了上来，顾云宸支着一条腿，那股喝酒的冲动一旦被压下去，就起不来了。

她不能像以前那般恣意任性，她已经放肆过了。

第一次是不想接受长安来的公子哥儿有真才实学，能堂堂正正地分走她的战功；现在是不想接受相处大半年以为已经熟稔的人，可以并肩作战的人，只是与她逢场作戏，他表现得那么从容淡定，如鱼得水。

但她必须接受。

舟车劳顿，陛下特许顾云宸三日不上朝。

练完功后，顾云宸觉得实在是无聊得很，便想着出去逛逛，熟悉长安的地形。

又逛到昨日的分叉口，不过今日不同的是，顾云宸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今日穿着一件月魂色袍子，往勾楼酒肆那边去了。

顾云宸皱了皱眉。方清梦这几日也是不用上朝的，但他作为掌辩六官之仪的都察院御史，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勾楼酒肆以他的城府，断不可能给其他人留下这么大一个话柄。

要么那边不止有乌烟瘴气的地方，要么他是故意给人留下把柄。若为了故意给人留把柄，他又在算计什么呢？

顾云宸跟了过去。

未至下朝的时候，这边还不算喧闹，楼上一两个认出她的姑娘娇嗔地喊着“侯爷”，扔了花下来。

顾云宸跟着方清梦进了茶楼。

刚进茶楼，里面淡淡的茶香便飘了过来，底楼搭了一个戏台，现在还没有开嗓，镌着各式各样风景的屏风围成包间，是方清梦喜欢的清净地方。

顾云宸这一身行头看起来就不简单，掌事的亲自来迎，“不知侯爷大驾，有失远迎”

不愧是在长安地界的，各个都有眼力见，光凭这一身行头，就判断出她的身份。

“侯爷是来寻人的？”，顾云宸刚踏进门就开始左右张望。

“是”

“侯爷楼上请”

“你知道我要寻谁？”

“草民不知道侯爷要寻哪位大人，但侯爷要寻的人一定在楼上”

“我自己寻，你去忙你的吧”

“侯爷是金枝玉叶，楼上都是长安城里的爷，脾气冲，侯爷这样一间间寻过去，若是有不懂事的冲撞了侯爷，我这条贱命怎么担待得起。再者侯爷宽宏大量，那些爷可不一定，若是寻了草民麻烦，这一家子的生计，都在这茶楼上边儿呢”

顾云宸闻言皱了皱眉，看向他，“你替你主子卖命，他连你一家子生计都养不活，你还能死心塌地地替他做事？”

“再者，我在这茶楼里，进了哪个包间你不知道？你既然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想来也不是那般蠢笨的人，本侯爷喜静，不喜欢旁人跟着。再者你也说了我是金枝玉叶，现下还没下朝呢，你这茶楼，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我？”

“是是是”，掌事连忙应了几声，躬身道：“是小的不长眼，小的该死”

“退下去”，顾云宸语气带着余愠。

“小的告退”

掌事的下了楼。

“侯爷”，方清梦打开包间的门，行了一礼。

“方大人”，顾云宸颔首回礼。

“请”，方清梦侧身让路。

“你知道我来寻你？”

“除了在下，能让侯爷来茶楼寻的，还有谁？”

顾云宸脱了靴子跪坐在方清梦对面，往前倾身，语气略带一丝威胁，“方御史，你不觉得你太聪明了吗？”

“在下愚钝，侯爷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