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人穿着绯红色的袍子,酷似腰间石榴花的颜色映在他脖颈、下颌,衬得这朵白瓷花愈发白皙精致了起来。
春末初夏的阳光斜打在方清梦脸上,她后背挺得笔直,带着花香的风拂过,摆子和衣袖随风扬了扬。因矮了顾云宸一个头,所以昂着头和她说话,她抱着双翅帽,略带着傲娇的表情挂着带了一点痞的笑,没有才子的风流、没有梅兰的傲骨,更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
纯粹又率真。
顾云宸想说“我猜不到”,但看着方清梦澄澈如水的双眸,又改变了想法。
“那我回去好好想想,日后见到了大人,再说与你听,大人听听我猜对没有”
方清梦见着她这副较真的模样又有些心虚,她眼神滑到顾云宸身后,耳后泛起热意,又不好说自己是逗她玩的,于是轻咳了两声,“侯爷不必在意,在下胡言罢了”
“在下先告辞了”,方清梦戴好帽子,对着顾云宸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上了来接自己的轿子。
顾云宸总觉着两人方才那番话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来不及细究,上了马后便回了将军府。
马蹄声由远及近,苍南勒足时的嘶鸣传入将军府内,守在大门的管家便笑着往府内疾走,“侯爷回来了”
顾云宸下了马,小厮过来牵走苍南,府门前卸赏赐的人进进出出,回家的路突然就拥挤起来。
将军府的结构与之前在凉州的一样,顾云宸入了大门直走,右转入了长廊后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当年一战后,顾昂然带着顾未明回京养伤,顾云宸守在凉州,五年未回过京。
五年未见过的家人,重伤未塌前尽孝的家人,守在长安保她在凉州展翅的家人。
顾云宸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她听着那边假山的流水声和鸟啼,想着父亲的腿是不是只能拄着拐杖了,想着大哥的肩膀在变天时是不是还会痛,鸿睿和宜年是不是长高了些,之前母亲在信中说给她求了一道平安符,不知道有没有缝好荷包,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还要不要送给自己。
下人们的欢呼声让整个将军府的氛围一下变得其乐融融,但顾云宸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征人归家的欣喜若狂;相反,她宁愿在凉州孤军奋战,让凉州的风、凉州的月、凉州的沙替她将思乡之情传回来。
顾云宸的脚步顿在长廊内,她想到如今自己侯爵加身,战功扬名,威震四海;但这些荣光本应属于父兄,属于舍弃半生戎马生涯的父兄。她想到正值而立之年是如何压下一腔热血和满怀抱负,待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里。
她有些愧疚。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顾云宸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她与方秉文在凉州的场景。
她与方秉文赏月、赏雪、赏梅,重病陪护。
那是长安派去牵制凉州的人。
庭院的花香顺着铜铃的络子滑了进来,花香绕在络子上,络子重了几分,方才的轻风拂不动,于是铜铃一声一声的响,也闷了许多。
“侯爷”,管家在那头唤了声,周叔的背好像佝偻了一些,岁月在他头上染上花白的迹象,“诶,来了”,顾云宸应了声,迈步向大堂那边走去。
顾昂然坐在大堂主位上,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摩擦着拇指的扳指,神色冷峻,一身掌管河西十郡二十万兵马的威严,让整个大堂的氛围都凝重肃穆起来。
母亲萧氏握着手帕,时不时往外张望。
兄长顾未明又抿了一口茶,余光也总是往院中瞄。
只有顾鸿睿受顾昂然强大气场的压迫下,呆呆板板地坐着,时不时探头往外张望小叔。
顾云宸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些。
迈进大堂,她不敢与顾昂然对视,行了大礼,三拜,语气恭敬,“父亲,母亲”
顾昂然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才道:“玄武门至将军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你骑马不过两刻钟,晚了一刻,为何?”
“孩儿知错”
“你如今立了大功,手握十几万兵马,押着凤洛和季格回京,你的一言一行,多少双眼睛盯着,知道吗?侯爷”
顾云宸垂头不语。
“去叩谢皇恩,用膳吧”,顾昂然拄着拐杖出了大堂,屋内的氛围才缓和下来。
顾云宸先是给母亲敬了茶,而后是兄长和长嫂。
敬完茶顾鸿睿就迫不及待从椅子上下来,脆生生叫了一声,“小叔”
顾鸿祯性格较顾鸿睿内向,只坐在椅子上,昂着头看着她。
走前两个小家伙只到她腰间,一晃五年,已到她胸前了。
顾云宸挑了挑眉,问道:“怎么?”
“祖父说,你回来了让我和宜年带着你在府里转转”
“府里的构造不是和之前凉州的一样吗?”
顾鸿睿昂头看着她,“哎呀,小叔你笨,祖父这是关心你”,说着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鸿睿”,长嫂轻轻呵了一声。
“没事,嫂子”,顾云宸笑道,然后转头看向顾鸿祯,伸出手,“宜年”
顾鸿祯这才起身,对着她拱手一礼,“小叔”
“看看宜年,你不是以后要做大将军吗?大将军哪有你这样沉不住气的”,顾云宸轻拍了一下顾鸿睿的脑袋。
顾鸿睿摸着头,着急道:“小叔,拍头会长不高的,我以后做大将军要威猛,长不高就不行了”
“你小叔我身形不威猛,不照样做了大将军”,顾云宸驳道。
顾鸿祯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搭一席话。
较将军府的其乐融融来说,尚书府的氛围与之天壤之别。
尚书府从门口两墩石狮子就能看出里面的气派来,不过文人,总要附庸风雅,踏进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淡花香,入目皆是梅兰竹菊,只是初夏时节,前院开过一季的花败落,只剩郁郁葱葱绿叶盎然。
而后才是书墨飘香,长廊挂着卷帘,院里晒着数不尽的书卷。
方怀跟在身后,端着方清梦的双翅帽,还没来得及问她在凉州的境况,方清梦便问:“老爷呢?”
“老爷自下朝后便一直在书房”
“去替我沏一壶茶”
方清梦穿了一身星灰色袍子,水未来得及喝一口,便去了西院方瀚文的书房。
方清梦赶过去时,方怀已经端着一杯茶在方瀚文书房外侯着了。
方清梦轻叩了三下门,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微微躬身,恭敬道:“父亲,儿子方清梦特来请安”
“进来吧”,方瀚文的声音低沉,自带压迫。
方清梦从方怀手中端过茶,推门后双手奉茶至方瀚文桌前,“父亲请用茶”
方瀚文只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笔,未言。
方清梦后退半步,跪下将茶举过头顶,“请父亲安”
“起来吧”,方瀚文这才搁下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