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客栈店门紧闭,杭一苇猛地拍门,听着门后脚步声近了,连忙说道:“店家,我们是早上出门的客人,四号房的,劳烦开个门。”
门开了。
打开门栓的伙计瞪大了眼看着三人,宣盛身上的囚服十分显眼,宣娇和杭一苇蒙着脸拿着剑。
掌柜和杂役赶忙躲去柜台后瑟瑟发抖。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别怕,我们不伤害无辜。叫小二把我们的马牵到后门,我们这就离开。”
伙计愣了三秒,眼见前面的人眉头逐渐皱起,脑筋总算绕过弯来,“马上,马上。”
小伙计哪敢不应,别说是牵马,便是白送三匹马,平平安安的将这三个煞神送走,也是他们的福气了。虽说他送不起,可都这时候了,掌柜的也不敢抠门。
三人跟着去后门。
小二从马厩牵来三匹马。
来时宣娇、杭一苇、守越君各骑一匹,微君跟着守越君。又租了十数匹快马安置在城外树林子里,是给拂云派的弟子们准备的,可惜如今用不上了。
宣盛体内的药效未过,但他好歹是个武林一流的高手,暂且用不得内力但骑马倒也不碍事。
自相见后还来不及交谈,宣盛并不知守越君本也是救他的一员,看着三匹马,只以为是正好为他们三人安排的。
“叶莫之前说他们掌控了城东,我们现在就出城。”
此番有赖白莲派行事,毕竟城内一乱起来,朝廷没有精力兼顾狱中情况,他们才能够轻松劫狱。
可拂云派是拂云派,白莲派是白莲派。
倘若白莲派打下城池,朝廷必然大军来攻,可若他们输了,城中少不得戒严清理白莲派余孽。倒不如现在直接离开,和白莲派分道扬镳,免得被牵扯得更深,彻底陷进去。
之后的逃亡,绝不会轻松。
可无论如何,剑昌留不得,甚至江州都不能多留。天下之大,该去往何方!
马儿迈着沉重的蹄子,到了东城门,果然无人阻拦。
城头的旗帜从未见过,缇色的方布中央绣着一条巨大的盘踞的白龙。
城墙墩台后面,叶莫拿着千里眼看着马儿奔跑着远去。
“人都安排好了吗?”
“叶莫大人放心,早就守着了。”
“教头说了,主上只许他们见一面,我可是让他们父女两团聚了好久呢。”叶莫笑着说,眉眼虽往下弯,可笑意只浅浅浮在面上,不入眼底。
沿着早就计划好的路线,进入树林。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马群在林中显露身影。它们原地踢踏着,马缰绳系在树枝上,因着马儿的移动,树林子都晃得摇摆起来。
“不对劲!”这么多马儿,到处是青草树叶,竟然无一嚼食。
唰唰。
是暗器破空的声音,杭一苇和宣娇一手牵马,一手挥剑。路有些狭窄,三匹马并驾齐驱虽显拥挤,但能将宣盛安全得护在中央。
剑光闪烁间,地上便多了几枚飞镖。有那弹射到两侧树上的飞镖,嵌进枝干里溅起细碎的木渣。
有敌人!
宣娇用腿夹紧马身,促着坐骑加速,好上前开路。
越来越近了,无奈那凶手仍是藏在树叶枝干之后看不见踪迹,只能估出个大致位置,难道此人还能隐身了不成?
飞镖射得越发急迫,幸而偶有遗漏未挡住的镖也被杭一苇拦下。
若是平常定然要好生较量一番,可眼下实在不宜耽搁,若是打斗一场岂不留下更多蛛丝马迹,倘敌人还有帮手在路上,更是不能浪费时间!
更近了,宣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扯了布塞连忙扔过去。“快走!”
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转啊转倒出黄色的烟雾般的粉末,就像大理的毒蘑菇喷射出的孢子。
——这两样,正是同样的功效。
绿叶掩避处,蛰伏已久的人已用完了身上的飞镖,他掏出大人赐下的最后一件武器,那是从西洋番子得来的枪,只有一颗弹药。
那人屏住呼吸,对着中间那人的心脏,“砰”。
松懈的一瞬间,‘孢子’顺着空气涌进胸肺里。
不过树叶从枝头落下的功夫,马儿便跑出林子。只见一片广阔田原,远处几间农舍茅屋,地里只几个做农活的人,庄稼还不到小腿处,藏不了人。
不知何时,宣娇冲在最前,杭一苇落了半个马身,宣盛还要隔着三尺远。
“娇儿,娇儿,”宣盛的声音虚弱极了。
宣娇往后一看,赶紧勒住马:“爹!”
她看见宣盛的胸前晕染出一大片的血迹——宣盛感觉自己的腹腔被穿透了,好似通着风,身体无力瘫软从马上歪倒跌落。
宣娇连忙下马跑回去,搂住父亲,“爹,没事的,女儿带你去找大夫,没事的。”
说着,眼泪哗啦啦止不住得往下流。
宣盛摇摇头。
“你听我说,跟着你杭师兄,往北逃,逃得远远的,好好活着和,别再回中原了。还有,”他费力喘气,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说话断断续续:“小心守家,小心,,,,,,”
话未说完,宣盛的瞳孔放大,倒映出漫天的云雾,终于阖上眼。
这一辈子,真累啊,可惜,还有那么多的遗憾不甘,无法圆满了。
“爹!”
最疼爱她、一直庇护她的父亲,永远离开了。宣娇内心的悲伤如山似海,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这一声深情的呼唤。
今后,她再也没有父亲了。
“掌门!”杭一苇也不禁潸然泪下。
他出身富户,可惜幼时父亲意外去世,叔叔继承了家业,虽不曾薄待于他,可府中主人以换,下人多话,婶婶又刻薄,他到底住得不自在,十三四岁便一心出门闯荡。
后来机缘巧合入了拂云派,因着入派后和宣娇关系不错,也颇得掌门照顾,师父对他一般,可碍于掌门的面子该他的从未少过,还有的多。
——掌门对他却有恩情。
看着掌门的遗体,明明几个月前见面时,掌门还叮嘱他好好保护宣娇,莫让她在山下受伤。
杭一苇恍如隔世,这时才真切有了拂云派已彻底烟消云散的感觉。
时间不会容忍他们悲伤太久。
宣娇不忍父亲曝市荒野,又不愿将父亲草草埋葬,两人商量着,将宣盛横放到马上,先离开此地,去下个镇子的义庄买副棺材,请驻庄道士在风水之地葬下。
剑昌城一个远离战火的宅院里。
微君面壁站着,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莫刚得了一个坏消息,心情不爽利得很。一走进院子,远远看见微君的嘴唇开开合合便心中起疑,但他也知道这就不是个正常人,凑近了仔细听,原来是道德经。
“嘿,傻子还会背经文,又痴又怪,倒是不蠢!”
于是不再管他,只一心盯着主屋的动静。
屋里,祝璧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君儿,不是我要陷你于不义,而是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因拜师拂云派,本就被官府缉拿,我早已传信你外公帮你解决此事。可你要继续掺和下去,朝廷必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劫狱可是大罪,你要看着我们守家也满门抄斩吗?”
祝璧归一脸怜爱的看向儿子,语重心长地劝告着。
守越君知道他此举有些冒险,可他有把握全身而退。何况,“母亲,您不是早就知道孩儿要劫狱,怎么之前不曾言语,今日才突然阻拦,还和白莲派的人在一起,莫不是被人胁迫?母亲,若有人欺辱您,儿必定给您报仇!”
天晓得他被白莲派的人悄悄告知母亲来此时,心中有多害怕。
“没有人威胁我。是我不希望你出事。”
“白莲派霍乱江山,害了江南多少人!”守越君只以为祝璧归是惧怕白莲派的威势,饶自愤怒着。
“你说得这是哪里话!”听了守越君的话,祝璧归却仿佛气到了。眼泪也止住了,满脸怒气拍着桌子说道。
“莫要听多了那些个流言便信以为真。倘若白莲派当真如朝廷所言是邪魔外道,为何又有那么多的平民百姓宁肯相信邪教也不信朝廷呢?”
“你常年呆在拂云派,许是门派间不合多有污蔑,只是虚妄之言不足为信,你若亲眼看看白莲派的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便不会生出如此误会。”
“百姓愚昧,迫于生存才依附于白莲派。”守越君着实不解。“母亲又为何对白莲派有这般大的好感?”
守家虽已落魄,可到底底蕴尚在;父亲去世后,他虽入拂云派,也守家却同江湖没了其他联系。
母亲虽非深闺夫人,可按理说,也不会接触到白莲派呀!
想他当初入了拂云派,可拂云派在母亲眼中也不过平平,这白莲派的人,究竟给母亲喝了什么迷魂汤!
祝璧归无话可说,忽地,她面色悲戚,“君儿,你大了,有些事我也不该瞒你了。”
“其实,你父亲的死,和朝廷有关系。”
“什么!”守越君愕然,他瞪大了眼看着祝璧归,一股气涌上许久才缓缓呼出。
拳头攥得死死的,脖颈处青筋暴起。
“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