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忽然开了。
一股冷气袭进屋中,山中的雪已停了,可风大得很,吹得树叶上的雪花飒飒,又在空中飘飞起来。
守越君抬头一看,好似有一头穿着道袍的大黑熊站在门口,正对着床上的人望过来。
守越君不曾见过这人,下意识拔剑防卫,却听得那黑熊大喊一声;“微君!”
源缪并不擅长当师父,所以他只打算收一个徒弟,可后来他徒弟又帮他养了个小徒弟,于是,他就这有了两个徒弟。
他再也没有心力去教养徒弟了——他只有这唯一一个徒弟了!
仆一开门,正对着榻上那昏迷的人,可不就是微君吗!
旁边似乎候着几个拂云派的弟子,源缪也不稀的给个眼神,只盯着自己可怜巴巴的徒儿。
源缪早年行走江湖,在医术上也略懂些皮毛,摸着脉象便探出大概。
他有心为徒弟讨个公道,却不知原委,怕扰了人休息,冲着审危掌门使个眼色,两人俱都出了屋子。
源缪怒气冲冲的瞪向审危掌门,似是在等一个交代——微君看着人也消瘦,精气神瞧着便不大好——他的徒儿分明在这拂云派吃了苦哇!
审危掌门一面将人领到邻间里,一面唤人去叫胡长老,一面慢慢诉说前因后果来。
三位核心长老一派的正在一屋商量对策,听得掌门传唤,胡长老施施然道,
“也罢,掌门既已带那元一宗的长老认了人,便真是元一宗的弟子,亦是杀害吾徒孙的凶犯,想来此事必有掌门为吾等做主,岂容得别派的人在门中放肆!”
其余人赞同地点点头。
胡长老可淡定得很,他眼下还只是长老,真出了事,自有审危那老东西在前头顶着呢!要是没处理好,他不是就能以此为借口打压那老东西的气焰吗!
一行人便由三大长老带路往前去。
审危掌门正襟危坐,宽大的袖袍盖住了紧握的拳头,又逐渐放松,冷峻的脸色因气血上涌重新显得温和无害。“源长老莫要过于忧心,大夫也说了,贵徒并无大恙。倒是我门中弟子,无论因何原由,确实丢了性命,虽有我提前交待不可刑罚,只是牢房中难免受苦。”
“再则那亡命弟子在这门中亦非孤身一人。他乃是门中大长老的徒孙,我那徒孙涧宫与贵徒交好,请得他上山来后多有照顾,纵然我看在涧宫的情面上,也不好草草了结此事。”
审危掌门隐晦点了几句,他可不介意将他与同门的不和暴露出来——但凡早三十年,江湖上谁不知道他们这一辈的事儿!此刻若能交好元一宗,倒比和那几个废物修好强。
涧宫?
源缪听得审危掌门提起这人同微君交好,倒是心生疑窦。
微君早已不大记人,连山上的同门都不怎么搭理,怎会和拂云派的弟子交好?
守越君喂月诸喝了汤药,不知怎的,月诸又发起热来,记得守越君不停用温水拂拭,倒把偶尔进出的杭一苇给瞧得看不过眼,欲言又止好半响还是开了口。
“守师兄,我听那正给掌门他们端茶倒水的小子说,床上这位确实是元一宗的弟子不假。先不说胡师弟的事怎么处理,眼下人家师父既然找上门来了,你也该避些嫌疑。”杭一苇顿了顿说道,“他虽容貌惊人,可毕竟是男子,江湖中人耽于情色已是不雅,若是传出分桃断袖之事,更是于名声大有损害。”
“守师兄,他在卢萧山救你一命,你心怀感激是应有之情,便是伯母知道了也会感念他的恩情。可你若因此生了私情——守家只余你和伯母两人——这叫伯母如何答应?”
“守师兄,你好生思量吧!”
说罢,杭一苇转身就要离开,无意间撞着迈过门槛的宣娇,“杭师兄怎么在这挡道!”
宣娇刚听了袁缪和掌门等人的争吵,正烦着呢,好死不死被人撞了,可不嫌人多余嘛!
“小师妹没事吧,是师兄的不是,差点害你摔了。”杭一苇连连道歉。
宣娇倒也不放在心上,转头对守越君说道,“师兄,我爹叫你呢!”
师祖?此刻不该是和那元一宗的人交涉吗,不知唤他何事?
风一止歇,外头便悄无声息的,云层间几道天光破出缝来,照得漫天簌簌的飞雪仿若珍珠细米。
“师祖。”守越君稽首行礼。
抬起头,却见侧首的来客眼睛瞬间瞪大,满脸的惊喜之情,嘴唇颤动好像脱水已久的鱼好容易扎进水里。
袁缪的瞳孔中映出的是那个阔别已久的面孔,她的视线紧紧锁定在那里,仿佛要将幻象看穿;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却迟迟无法出口。
怀念、激动,思绪纷至沓来一时难以疏解。
不自觉站起身走近,袁缪抓住守越君的两臂。他终于开口,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期待:“式之,是你吗?”
“这位前辈,想必认错人了。在下守越君,表字涧宫,自幼在拂云派修持武艺,不曾见过前辈,更不曾有过‘式之’的别称。”
听到被人如此称呼,莫名的,守越君心生不喜。
‘式之’。
莫非,他同元一宗一位名唤‘式之’的人样貌相同?那位‘式之’便该是月诸念念不忘的师兄吧。
守越君对那人起了好奇。
“实在抱歉,我认错了。”源缪满心惊喜颓然消散,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他虽听那抓获的贼人说,式之已被人害死荒野,只是一直不见尸骨,总还有个念头,不肯死心。猛一见眼前这人,好像式之站到眼前,不想,唉!
乍一看,这人确实和他那大徒弟一模一样,只是细瞧之下,较之徒儿,眼前这人年纪更轻,棱角却要凌厉多了。
不想上苍竟有这般巧合,等等,
“你说你叫守越君,莫不是出身于十四年前被灭门的守家?”源缪问道,不然何来这般巧合!
“前辈怎知?”守越君也问道,”我父即是当年守家家主。”
莫非那式之也是守家之人,故而才同他一般容貌?不然天下多少姓守的,这人怎会猜到自己的出身?
源缪却暗道,原来如此,此人竟是式之的兄弟,真是难怪貌如一人!
一时之间,源缪对着守越君倒有些移情之感,感慨道:“说起来,我同你父亲也有些交情,不想他惨遭横祸,英年早逝。原来你也是故人之子,微君迷失山下偏又遇见你,实在是缘分!”
审危掌门看这两人相谈甚欢,露出淡淡的微笑。
胡长老在一旁脸色却阴沉极了——头先听那袁缪欲见守越君,胡长老还以为是要治他个拐带弟子之罪。可眼看着,反倒像认起亲来。虽说他不并重视那什么徒孙,可如今这情形,分明就他一人吃了亏了,这就叫胡长老大不舒心了。
可之前那什么微君没靠山,但若有掌门作保,他也奈何不得,何况而今来了这么个元一宗的杀器,长得跟个熊精似的,他虽占理却不多,万一得罪了这凶人,发了狠像那弟子一般对他动手,如何招架得住,审危定是要隔岸观火的!
这口气,看来也只能生生咽下去了,真是晦气!
唉,多好的打击审危的机会啊!白白糟蹋了!
胡长老不舍却无奈,可和另两位长老对视,彼此却也能猜出对方的想法和自己大差不差,这倒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微君再醒来时,源缪和守越君俱是守在旁边。
此刻已是日出时分。阳光将云彩渲染出桃红玫粉,驱散了雪山上氤氲缭绕的浓雾,可那草木青翠,仍旧掩在浮泛而闪烁的雪被下。
“师兄,师父,咳咳,你们来了。这是哪儿?我这是怎么了?”微君悠悠转醒,浑噩的头脑却清醒些许,只是风寒依旧使他感到头重脚轻,浑身发软,嗓子有些止不住的咳嗽,呼吸也不大爽利,说话时夹着浓厚的鼻音。
源缪听着颇感徒儿可怜兮兮的在撒娇,实在是受苦了。
蓦然却意识到了什么。
“微君,你,”源缪大为激动,“你,认得师父了!你可是想起来了?”
守越君面色微微发白,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是该为此而高兴的,可找回记忆的微君,还会是月诸吗?
“师父这话真没道理,我怎么会不认得师父您呢!”微君笑弯了眉眼,“只是这是谁的屋子,我们怎么在这儿?”
“还有师兄,过几日便要下山,”微君破是遗憾说道,带着埋怨,可语气却很亲近,“真不想师兄一个人下山,或者,我要是能和师兄一起下山该多好啊,可惜师父你不答应!”
下山?源缪大骇——微君将这守越君错认式之,可式之下山却是在两年前了!
可他只微微沉默片刻,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主意来。
“徒儿,你练功出了岔子,昏睡已近三年矣。”源缪说道:“你师兄不放心你,一直不曾离开,此番我们带你来拂云派求医,你如今才醒来啊!”
“你师兄啊,他一直等着你醒来,好和你一起下山历练哩!”
“师兄真好!”微君怔愣着又笑道,倒是又显出几分之前的痴相来,但他心中,莫名的松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