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抽出手，同陆妄拉开一点儿距离，草草看了他一眼，觉出他面色不太好后，偏过头来，朝周棠行了一礼。

周棠往前凑了一些，一身火红，看着很暖和，声音带着娇嗔：“凌公子，我想你很久了，上次是我的不是，我道歉，但我保证，这次我会温柔待你的。”

凌清正欲拒绝，周棠便急匆匆地转头对陆妄说：“这次你可护不住人了，你爹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虚名将军，两个月后，便屁都不是，你以为，本公主还会怕你吗？”

陆妄挑了下眉，看向她，没说话，不起波澜的眼底，浸着极北之地的寒气。

而身后的两人，习惯性地双腿打开，调整出便于战斗的站姿，手上动作没停，小幅度地摩拳擦掌起来。

气氛稍显胶着，以大壮为首的公主护卫，也有模有样地扭了扭脖子。

“殿下，请自重。”凌清主动打破沉默，声色淡然。

“自重什么自重？”周棠眨着她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满脸天真，“本公主倾心于你，就不自重了？还没怎么着吧？”

凌清顿了下：“……那请殿下自持。”

周棠摆摆手，“不要。凌公子，今日守岁，皇宫之内，不禁灯，四处灯火通明，正是良辰美景，而且一年仅一次，多特别的日子啊，我可是专门盛装来见你的。”

没说前还没注意到，此时一看，她今日着簪甚多，满头都是金簪银簪、还挂了点五彩斑斓的流苏坠，杂得像是换了地儿的发饰铺子。

“殿下，‘勉强成事，终非良策’。”凌清向前一步，声色如常：“若殿下所观，仅浮光掠影；若殿下所喜，仅皮相之见……恐难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周棠愣了一下，好久没人如此说过话了。

凌清继续道：“‘不要江山要美人’，它或许能是浩浩汤汤的情爱态度，但，于高位者而言，仅为一‘美’，不过狭观，因为‘色即是空’。且世无两全事，而事事，亦难时时如愿。再者，凌某非良人，或许也仅皮囊尚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还望殿下慎思而行。”

说完，他退后一步，轻轻舒了一口气。

陆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唇勾了勾。

“你早说啊！”

凌清又顿了一下：“……？”

周棠往后一仰，靠在了小翠身上，闭着眼，说：“父皇说，要什么便给什么。爱美之人，人皆有之喽！我爱那些貌美之人，但夫婿只能一人，所以也只能玩玩而已，他们都蛮配合的，实在皮子硬的，偶尔摆两句谱，毛就顺了。但你，是第一个拒绝我两次的人，也是第一个容颜能用‘绝艳’之词描述的人……而且，这番话，还蛮有道理的，我就姑且听听吧。”

见她马上要笑了，凌清冷声道：“殿下，您还欠一句道歉。”

“什么？！”闭着的眼睛刷地一下睁开，周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本公主……”

“大将军并非仅仅是陆家的当家人，他的身上，还背着近几十年来边关的安稳，无疑是大周王朝的功臣。”凌清眼神坚定，没有一分退缩意，“如若人人一句见风使舵的讥评，敢问，陛下之万里河山，何等男儿敢于请缨以守？”

“……”周棠瞪大眼睛，笨重的头饰因着她步调不稳，互相撞着，发出叮叮当当呤呤的脆响。

身后的小翠“嚯”地张开了嘴，腾出一只手，隐晦地朝凌清竖起大拇指。

周棠咬住下唇，在小翠几乎是推着她走的情况下，往前被动迈着步子，挪到了陆妄面前，仰头看了陆妄一眼，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又连忙缩回视线，磕磕绊绊地道：“陆大人，是我的不是，我收回方才的话。”

说完，她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道：“对不起，陆大人。”

而后，又在小翠的摆弄下，面朝天边鞠了一躬，她脑子快速反应了下，道：“对不起，陆将军。”

接着，小翠站出来，说道：“公主殿下今夜欢喜过头，失了分寸，奴婢在此，替公主给公子、大人赔个不是，另外，祝四位新岁欢喜，开新亦欢心。”

陆妄点了下头，没多留视线，长腿一迈，径直向外走去。

凌清用口型对着小翠说了声“谢谢”，便迎着周棠略显遗憾但还算正常的眼神，往外走了出去。

回司的路途中，无来时的欢喜，甚至连一句交谈都没有。

赶车的两位，发泄情绪般，车驾得“飞”起，连平路都驾出坑坑洼洼土路的颠簸感。

凌清一手撑着车厢，一手扶住合了眼的陆妄，因距离靠得近，陆妄身上沾着的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沉香，直往鼻腔里灌，弄得他都跟着有些醉。

马车稳当停下时，陆妄睁眼，脚步稳稳地下了马车，几乎走着直线地走回房间。

“清儿，你去看着点大人吧。”刘洺拍了拍凌清的肩，“我俩可能需要一醉方休。”

没有多问，凌清点头，道：“好。”

看着两人走着走着就开始拔剑互打，凌清眉头微跳。

走到陆妄门前，连敲了几次门都没听到回音，他犹豫了一下，用脚踹开了门。

“大人？”

灯没点上，他视线有些受阻，刚想转身掩上门，左手手腕便被拽住，他身子一怔，被人擒住下巴，随即身体被往后一推，门被关上的同时，背部实实贴靠在墙。

“嗯？”

知道眼前的人是陆妄，他一时间没有反抗，只发出一声以便对方确认自己是谁。

而回答他疑问的，是一阵久久的沉默，而后，滚着热气的呼吸洒在脸颊，落在脖颈，脸烧灼起来的刹那，嘴唇上，覆上不容忽视的滚烫。

凌清手指蜷起，下意识偏过脸。

但对方力气大，脸还没偏出一寸，就被扳回来，随后，抵在下巴上的手向上用力，他被迫仰起头，随之，唇上的触感深了一分，而后，一抹热浪灌进口腔。

是吻，一个热烈的吻。

司内人本就寥寥无几，偌大的府宅里，无烟无炮无游戏，安静得像是纯正的无人之地。

冬夜里，寂静中辽远的炮声被压缩得几不可闻，而带着孤寂属性的寒冷，染上花草树木，染上门窗，顺着门缝爬进来时，顷刻间被两人身上涌动着的热浪蒸发掉。

呼吸交缠，胸腔相抵，彼此方寸之地的动静，都毫无隐匿地落在对方可感之内。

陆妄松开他时，凌清抿了下发疼的唇，又咽了口口水，以润泽干涩的喉管，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陆妄看着他，在光线昏暗的屋中，声音偏哑，“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凌清定睛，对上他的眼，待杂乱的呼吸平复到正常水平，轻叹了口气，而后，身子向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撤离后，温声道：“这是我的心声。”

“确定？”陆妄一手撑在他耳侧的门上，压迫性极强地看着他，薄凉地说道：“公主殿下可是说，我没那本事护人。”

后腰被人揽住，凌清把脑袋靠在门上，直白说：“清白已有，我能护住自己。”

陆妄沉沉看了他一眼，笑了声，“好。”

一瞬间，压在身上的沉重就消散了一半，他抽回手，拢了拢半开的衣襟，向内走去。

凌清拍了下胸脯，摸着黑，按照方位，将灯火擦燃。

屋内瞬间亮堂起来，昏黄的光线偏了一些，落在纸窗上，成了一幅鬼斧神工之作。

而也是光线贯满屋子的一刻，凌清才意识到：陆妄只着了一件中衣。

难怪方才交触间，他的体感温度如此……清晰…

陆妄转身，便从架子上取下那本插了片树叶状签子的书，坐在一侧便看了起来，仿若一切如常，而他正如常、在做着睡前的阅读。

凌清远远看着他，有些心痒痒，借他落笔勾注的空当，问道：“大人，我能找本书吗？”

“请便。”

凌清勾了下嘴唇，长腿迈开，径直朝早就瞄准的那本书走去。

他绕到陆妄身后，踮起脚尖，两指夹住书，稍稍用力，书便卡进手中，他眼眸一亮，翻开书页的同时，长腿勾出一旁的凳子，在陆妄对面坐下了。

长夜漫漫，书香曼曼。

他之前是不太喜欢兵书，不过，后来读了后发现，只是一份毫无依据的主观偏见。

或许也是因为幼时，那个抱着兵书神情专注的小男孩就此消失在生命中，出于好奇，也出于“缅怀”，他将屋中的兵书一字排开，晒过太阳后，端起半躺椅，在阳光正好的院子里，翻开了《孙子兵法》。

而事实证明，还没翻几页，他便沉溺其中。

……凌清浏览速度快，思考的间隙也短，坐着，没一个时辰，半册书都翻过了。

背挺得有些发疼，他仰头活动了一下，这一动，才发现，旁边的人一直在看他。

“嗯？”

陆妄笑着，眼里的神色被烛光染上温暖，“明天再看吧，早点休息。”

“好。”

凌清活动完，将书放回架上，走之前，从衣袖间取出红纸包，塞在陆妄手心的瞬间，说道：“新岁喜乐！”

陆妄看向他，捕捉到他眼里亮闪闪的星光，愣了一下：“新岁喜乐！”

凌清朝他笑了下，推门便往五人房的方向走着。

而独留房中的陆妄，偏了下头，将红纸剥开，无理由地笑了下：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