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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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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被他的回答逗笑了,一种轻松感包围起身体,他伸腿跟上陆妄出去的步伐,连方才的尴尬与惊骇都挥之脑后了。

“早些休息。”陆妄锁上门,转过身,“半月后年关大宴,提前两日,你随我去。”

年关大宴,朝廷百官、后宫佳丽都须参加,此外,一些要臣须带上家属或属官,凑个热闹,也活跃活跃气氛。

凌清尚存疑惑,还未问出口,人便走远了,背影比平时还冷酷——应该是夜里“妖风”的杰作。

凝着视线看了良久,凌清回了屋里,轻手轻脚推门,关上后,便在如雷的呼噜声中逐渐放开步子 ,没做贼似的蹑手蹑脚。

毕竟,比起他的动静,这屋里,一个呼噜能吵醒一山的人,丝毫不夸张。

回来前洗了把冷水脸,又简单收拾了一把,冷得失去知觉的凌清,拱进寒透了的被褥,竟然感受到了所谓的相对温暖。

冰冷对上更冰冷,乍起的暖意消失后,便只剩冷了。

不过,体感的寒意,隔着肌肤,还是透不进内里的心脏——带着笑意,往事被卷起。

初来乍到,只草草记住了街名儿,便满大街地转悠。

他爹有事没事来一对,整条街都知道——他对对对子是出了名的迷恋。

而一天出门,他抱着红纸、笔墨,背了一大袋“对子”,随他爹找人一对。

开始蛮有意思,都涌过来,跟着他们边串街认路边摆弄口舌。

“兄台,来对!”

一人一句,开始阳春白雪、离生活的地千丈远;

后面,越来越下里巴人,还掺脏话带骂哏的,下流到地底下去了。

他爹倒也能屈能伸,在不知道叫什么街的街上,一边鞠躬,一边对着什么老男人、赖皮“狗”说——“对不起!”

他羞得没脸见人,把红纸糊了一脸,只预留了看路的一只眼睛和出气的一个鼻孔。

“嘶,今天对不起的有点多,得多练练……”他爹郑重其事地“反思”道。

他自己封了口,想说又懒得动手撕:主要是扬手一下,举着累。

巧的是,跟飞吹来的似的,一句响响亮亮的声音扬起——“那是练的问题吗?是不够贱!”

虽然话槽,但净化整理一下,的确是他的意思。

他爹到处寻人,看见街口烂菜叶子堆里坐着的人,问:“哪家的孩子?说话要温和有礼,不得染脏。”

烂菜叶子里冒出声音:“这叫脏?”

他爹想必是回想起了方才街上的“出对”,一时舌头闪了腰,只糊糊说着:“…嗯…嗯…嗯…”

再累他也想抬手了,他撕了从侧脸贴出的红纸,露出嘴,喊道,“爹,人哪呢?”

他爹蒙住他的眼,开始睁眼瞎:“这红纸该贴……什么人?哪有人?”

还没等他说“耳朵没贴”,面前就跑过来个小男孩儿,浑身上下金贵非常,与没扫落的菜叶儿格格不入,“杀人才能灭口,我还没死呢。”

他爹松开他,秀气的脸挂不住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那么刺儿!”

看爹出糗,他乐呵呵地笑着:“哈哈……”

小男孩走过来,两手并用,两下就把他脸上一层叠一层的红纸扯下来,说道:“你爹好没意思。”

他爹“嘿!”了一声,但身体上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他没止住笑声,“嗯,我爹一心只读圣贤,一嘴只对对子。”

天快黑了,小男孩却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就那么满街乱走,走到家门口时,他爹突然开口:“孩子,敢不敢进我屋?”

小男孩似乎怔了一下,灵活的四肢立刻僵硬成了木材,好半天才有回复:“怎么不敢!”

他当时不明白,怎么一向老实巴交的爹,摇身一变,成了拐小孩儿的牙侩?

不过,还小的他,倒是欢迎有人来。

“你要吃什么?”他去问小男孩。

小男孩没说话,反倒是他爹说了话:“要吃也没用!我就会做两样菜。”

他一把薅开他爹,说:“您真没意思。”

“我……”他爹丧着气,跑出门去,背影之决绝,他短暂且有限的几年记忆里,几乎找不到“更”。

他“啊”了一声,坐在地上,说:“得,饭都没得吃了。”

小男孩突然就笑了,浑身上下翻找着什么,隔了一会儿,捡起从地上抖落的菜叶子,说道:“吃吧。”

他此生第一次极度鲜明得感受到了一种情绪——“无语”。

不过,下一秒,小男孩跑进灶房,拿火尖尖儿烤完叶子再跑出来,烫手似的上颠下垫,然后,说:“快,趁热吃!”

嗯……无语升级加倍!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他差点将温热的菜叶子扔嘴里时,他爹提着两大块头食盒,进来了!

遥遥就喊一句——“吃!撑死了也得吐了再吃!”

好粗鄙的一句话,他看着他爹全无形象的一天,竟觉得“颜面尽失”。

当然,这种感觉在闻到菜香后就自动销声匿迹了,怎么召唤都出不来。

小男孩是真能吃啊,进食频次比鸡啄米的还多,且是个“雨露均沾”的人,不挑,也不顾及什么“不越位挑菜”的规矩。

他就不一样了,东嫌一样,西拨出去一样,只把泛甜的、软糯糯的东西折腾干净。

“嘶!”他爹急了,“你怎么这么能吃!”

小男孩头也没抬:“长身体呢。”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这人确实比他高很多……

小男孩吃完嘴里的肉抬头,上下打量了下他爹,挑衅意味十足地开口:“以后肯定比你高。”

“嘿!”他爹面上尽是不悦,呼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小男孩笑着说:“又没说你矮,整什么圣贤下马威。”

他爹像是弄丢了他温润的笑容,鼻孔大开大合地出着气,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他仰慕地看向小男孩,道:“你好厉害。”

小男孩“腼腆”了一下:“相对的。”

脑子还算灵光的他,一下子反应出什么意思,还没开始笑,他爹就抓狂了:“你这孩子,真是……桀骜不驯!”

小男孩又夹一块子肉,往嘴里塞,嚼完之后,道:“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他爹轻轻将筷子放下,“要在我手上,炸出去的毛,三天就给你理顺了!”

他看向他爹,连眨了几下眼,大概在说:爹,别逞强,别犯傻啊……顺刺猬,扎自己啊!

小男孩挑了挑眉毛,还稚嫩的脸庞里隐隐透出英气,“您这嘴,挺花心萝卜的。”

才评价完“一嘴只对对子”,他立马懂起意思,笑得前仰后合。

他爹却别扭地“曲解”意思,看他的反应,完整的心路历程应该是:

——嘴会花心吗?不会。

——人会花心吗?会。

——嘴是人体内的一部分。

——“居然说我花心萝卜!!”

他爹急了,当即反驳道:“屁大点孩子,别乱说话,我这一生,专一到只有一颗心,哦,不,是专一到只能住进一家人。”

小男孩瘪起嘴,问了句题外话:“您要参加科举吗?”

“要啊。”怒火没烧完,就中途淋了雨,他爹疑惑但听话地回答着。

“题目多读几遍吧,不然落榜都落得稀里糊涂。”

听完,他爹瞪了人一眼,气势上矮了一截后,就蔫儿了,转移目光开始一顿刨饭,半天没有回音。

他嘻嘻哈哈地笑着,用筷子捻起一团糍粑,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小男孩跑到门口,站了良久,想走的样子,脸上神色却又很迷茫——至少是短短几个时辰里最“新奇”的表情。

他爹悄悄顶他一肘子,“去,把他领回来。”

“为什么?”

他爹没说什么,牙侩属性又爆发了,“领不回来,你也别回来!”

……夜里蛮冷的,毕竟入冬已久。

小男孩坐在门槛上,背挺得笔直,跟石板子比划出来的一样,背影中,带着淡淡的落寞。

他坐过去,说,“我爹让你进去,不然我也回不去了。”

小男孩皱了下眉:“小心引狼入室啊。”

第一次见人这么形容自己,他回的有些忐忑,脑中闪过一帧帧诗词字句,道:“更像是羊入虎口?”

小男孩被逗笑了,脸嘟子上还缀着两坨白净净的肉,笑得很乖。

他被迷了眼般,牵着人往屋里走,还分享了书,虽然小男孩执拗地不看诗词歌赋,还倔强地爬老高去揪顶处那本深奥的兵书。

摔下来都不喊痛,盘坐在地,读得像是魂儿给飘走了——沉浸到身外无人。

他爹进来后,拿着书开始读,也没管他迸发的好奇心。

之后几天,小男孩被拖着上街,乱对对子。

他字写得慢,那两人嘴上功夫都不差,又无事分心,劈里啪啦一顿狂“出出”,他累得手指要断了。

……后面的记忆,不如初次见面时深刻,只记得全是欢笑声,他还跟着练了几招,用来抓鸡。

不过鸡没抓到,吃了一嘴毛。

而一个多月后,小男孩走了,留了一封飘逸的纸条,上面写道——“做你的状元郎!吃你的软糯糖!”

没有什么传统信纸上的“后会有期”,甚至于连署名都没有。

印象里:他爹叫他“这个孩子”“臭孩子”“野孩子”;他唤他“哥哥”……

回忆落地,被窝里终于起了暖意,也不枉他分心这么久。

凌清翻了身,远远盯着窗边流淌着的银光,只一小捧,却流华般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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