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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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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寅时二刻,月亮尚高悬于上,夜还深。

而房内便有不小的动静了。

刘洺按照才领的吩咐,先行一步起身,带着这一大批人,朝房门走去。

沉闷的一声后,笨重的木门被拉开。

而门外,山林旷远于浓密漆黑之中,稍至近前,立着黑压压一片人,亦是黑衣做派,只是多蒙了半边脸。

“咳”地一声,三排黑向两侧倾斜,昨夜儿吓得一堆人屁滚尿流的“门”徐徐走出来,而如此近距离观看,他的身高、体型优势无疑被放大:

一人顶俩宽的横向、高出整个人群一头的纵向,声音也野蛮得像没尚未进化的原始熊类物。

刘洺到底是偏瘦弱形身板,虽有几斤肌肉,但骨架子撑不起来,他下意识昂起胸膛,欲振雄风的一刻,被一旁的关五拦下了。

关五往前走了一步,壮硕的身躯拉出气势:“干嘛?”

刘洺刚想夸一句“威武”,就即刻被他这毫无气势可言的问句打得舌头一闪。

“门”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朝他们身后的陆妄行了一礼,而后拿出刻有“半岭山”三字的令牌,道:“公子让我来带路。”

“啊?”

“哈?”

刘洺关五互相瞪了一眼,一时摸不准事态,便默契地往两边退逼。

陆妄坐着,气势却一截儿没差,没加思考便道,“走吧。”

“门”自动让开路:“哦,好。”

半岭阁地处山腰,缀于地势平缓地带,两队人集齐而立,出奇一致的黑衣,将这一角带出“黑邪”之感。

陆妄面对人群而立,被脑中跃出的念头整笑了,便向“门”道:“弃明投暗,你家主子认真的?”

“门”庞大的身躯僵硬地转了一转,郑重其事地点头,后道:“是,而且,覃公子有言。”

“说。”

“转述是这样的:你们搞定不了他们,我们便搞定你们。”

刘洺在背后偷摸着笑:哇哈,还有转述!

陆妄不予评价,主动让道,示意“门”带路。

半岭山难登,可能不止于人为,自然方面也是鬼斧神工。

若是白日,阳光穿透高低不一的林间,落下细碎的五彩“银子”,想必是光与色的自由起舞。

此时黑夜,月光置身事外地明照,散着微凉的光晕,铺叠起深邃与神秘,诡谲自此灵魂与歌。

下山之路,至少是这条下山之路,“门”似乎也不太熟练,手上拿着舆图,还要手动着笔画。

口中挂着“七十三步右,八十五步左”之类的念白。

控制不住嘴的刘洺忽略体型的断层,道:“不是,你第一次走呢?”

“门”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那么大坨人,居然显出娇羞感,他道:“还真是。”

刘洺向停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秘闻,疑惑都要拱人脸上去了:“不是吧?”

“门”很执着:“是。”

然后,他低下头,看了半天后问:“我们走了几步了?”

黑衣人群顿时更黑了,只差幽幽的鬼火冒头,把这片安详的土地烧个底朝天。

刘洺夺过舆图,刚想大展身手,发现不同于一般的标记方式,此图,一无距离,二无方向,而是以树定位。

“看不懂吧?”叹着气的“门”伸出手欲拿回:“还是我来吧。”

“不!”刘洺目光一转,亮晶晶地看向凌清:“军师肯定懂。”

凌清光顾着欣赏月色了,偶然听到这么一句,有些诧异地转过头。

刘洺满怀期待地把舆图递出。

陆妄一把拿过,在刘洺不解的目光下,交给了凌清:“看看。”

“哦,好。”

凌清接过,顺着上面的标记,回想起昨儿个观察到的树圈,轻易将昨夜没彻底完成的“弯展平为直”的任务做完,问道:“确定让我指路?”

刘洺脑袋直点打:“拜托,只有你了。”

“好。”

窜进密林里,行动速度明显被调慢,而林间,暗自流动的生灵不停地释放着危险信号,偶尔一声响都惹得人心惶惶,生怕下一秒便遭遇不测。

好在,在月色式微之前,一行人穿了出去,抵达一处圆台。

圆台之下,是累累通天入云的石梯,自上而下观望,只觉一种睥睨感横生。

迅速过完石梯,便是一堵宽厚无边的石墙,中央,一堵石门顶立。

而旁侧,立着一处石碑,上面镌刻着仿古字符——录曰:“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春秋冬夏,不更其节,古今一也。”

“你们头儿的名字搁这儿呢!”刘洺笑着感叹。

“门”点点头:“多引经据典啊!”

刘洺笑容戛然而止,转而遗憾道:“切,我还以为刻着什么牛气冲天、称霸八荒的吓人句子呢。”

凌清收叠舆图时,笑了一下,耐心向刘洺说道:“那种,一般外显而非内露。”

“啊?是吗?”

凌清“嗯”了声,交还舆图。

“门”们说了句再见,便在石门被几人推开之后,回去了。

石门之外,是因高低掩映而显得一望无际的树木成林,部分虽已凋零成残朽,但仍有傲寒而立的,耸着孤高的气息。

刘洺印证说法般,没沉溺于风景秀色,反而转身,一眼便看到竖着的几个字,瞬间指着其高呼:“哇!我看到了,真的有!”

而他所指着的两列字,分列于石门两侧,字体根骨有力,无丝毫轻柔感,比“门”的体型还具有男儿肠怀——“雪消半岭下,人怯半岭外。”

陆妄跟着瞥了一眼,反应过来凌清曾对他介绍过这句,而连消息只通不灵的刘洺都跟开了新世界大门一般新奇,他不免存了疑,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凌清。

对上这抹视线,凌清明知故问:“怎么了?”

他勾唇道:“美人?”

两字一出,上扬的尾音带着灼人耳膜的温度,凌清不自觉挪开了些,而耳垂泛起的红则清晰落于人眼。

队伍又继续前行,在刘洺的“诗”朗诵下,走得欢欢喜喜。

而稍缀于人群外,陆妄没来由又笑了,道:“这是羞了?”

凌清不太自在,大了些胆子没理人,长腿向前迈了一步。

而下一秒,手腕便被人攥住,而后,陆妄倾身道:“他叫你,怎么不见你这样?”

凌清觉得脸有些烧,挣了一下没挣开,无奈道:“不一样。”

说完,他就后悔了——答此一句,变相肯定了上一个问句。

果不其然,陆妄逮着这个空当,又笑出了声:“啧,难得。”

林子延伸好几里,而临近边缘,便能遥遥见其外蜿蜒着的与月河。

河势内敛,涛涌声也相对沉郁低沉,无击石拍岸的汹涌,而给人一种半辈子守着田家舍的老儿形象。

照例保持神秘感,一行人利用队友视野的有限性进行排布,且尽量靠近与月河,很快便将这一带收入全方位的视野之中。

月光温柔如水,和流动的与月河相映成趣,形成一副动静共生的水含月、月照水图。

而在万籁俱寂中,几声“嘘”“慢点”一类的字眼将暗伏的人勾得动了动脑袋,随即,几十双眼向同一方向聚焦。

四五个老大不小的人,推推搡搡顶着麻布袋子,咕咕哝哝着话的同时,东倒西歪地走着。

临到河边,六七个袋子依次被放下。

而后,并不显得远的对话声传了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上面的人真是够了!”

“是啊,有钱人家杀个人本来够累了,还他妈要把尸体扛出来!”

“扛这么远,老腰都快断了。”

……月光之下,几个人满是抱怨、但不太误事地解开麻绳。

接着,一声啼哭挑破不太安静的安静。

场面一度慌乱。

响动之源,一人连忙将麻袋往下一按,上下其手完,惊魂未定地道:

“我他妈服了,我去的时候,死娘们正在生,人太多,没找着机会下手。但上面说了:必须带一双。我就捂着带出来了,居然还没死!”

“你有病是不是?这他妈人才出来就敢硬‘塞’回去,找雷劈呢你!”

“我这没办法啊,那要怎么做,是偷偷还回去还是杀了?”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说道:“快点捂死吧,赶得上的话,黄泉之下,母子还能作伴,也算积德了。”

“那你来吧。”那人把袋子一松,往孩子口中塞满东西后,从旁边退了出来。

“妈的,怂蛋!”提议这人往外一走,迅速蹲下身子,从棉絮堆里,只取了一层布,刚准备抱出,软软的触感便透过手指传进大脑,他顿了一下:“要不,还是扔水里吧。”

“不行!”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人走出来,一把推开他,想都没想,呵道:“万一给他活下去了呢?”

这人掀了那层舒软的布,粗壮的一只手直接将婴儿的头部整个包裹在内,面上现出狰狞之色,而后手腕内侧的筋绷出形状,力气要传输到手指上的那一刻——

凌空划过的石片锐如剑芒,旋转几圈后,用时仅眨眼瞬间地、精准划断那人手腕皮肤,溅出月光下显得诡异的血。

那人的手被迫挪开,抬起头,目光还没来得及伸展,又是一石子,丝毫不手软地朝他脖颈掷去。

他却毫无招架之力,眼睁睁看着喉间溅开血从眼膜前划过。

与此同时,隐匿住的人群顷刻间暴出,配合紧密地两人押一人,又防他伤又防自杀,步步严格到位。

刘洺关五一人拉住一臂膀,朝着身中两伤之人发狠力。

好在只是石子,且有“留活口”的念头,这人还没两眼一翻背过去。

“是不是东西!”刘洺越想越气,一脚将人踹着翻了几个滚,又拉回来,毫不解气地狠狠骂了几句,一字不顿的那种疯狂输出。

关五没眼看,也没耳听,只默默替他将人控制得动弹不得。

环境跟完后,陆妄近前来,看了眼地上的孩子,低下身。

他照常探鼻息,松了口气后,一时竟有些无措。

而跟上来的凌清,蹲下身,温声道:“我来吧。”

陆妄转过视线来看他,后者还有些不适地别过眼去,他没忍住轻拍了下他的肩:“谢了。”

说完,便起身,逐个将剩下的几副身躯看个几眼。

释放干扰信号的人走了后,凌清平静下来,简单看了一眼后,轻手将他口中的异物取出。

实在是太脆弱的小生灵,触碰到的瞬间,传输出的暖意与夹杂着的震颤,让人心底都跟着一空。

而直到听到婴儿完全不清、但有点动静的哼哼声,凌清才收放好内心的拧痛,顺带回转正常的心跳频次。

陆妄一一探过,确定没有活口之后,冷眼道:“说吧。”

“拿钱办事,只有钱归我们,事好事坏与我们无关啊!”

“对,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啊!”

“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等着我养活呢,我就是为了钱,不为别的……”

叽叽喳喳听了一大堆,除了知道上面有人,没榨出任何有用信息。

陆妄皱眉,长腿迈出,在倍受攻击的人身上投下目光,像染了尸体而冷得负温度的眼神,就那么直直落下。

而那人被迫昂首以直视,后背发麻的同时,瞳孔顷刻间放大数倍,战栗的神经爬满天灵盖。他感受着具象化且无限放大的恐惧要将自己完全吞没,从近处的眼瞳里看清自己狂颠的模样,冷得直发抖。

那双眼里带着的杀伐气,让他死死合拢的牙齿开始颤动、松弛出孔隙,他大喘着气,受不住般,最终挤出断断续续的音:“我…别…我…说…”

陆妄嫌弃地收了目光,往旁边走了一步。

那人闭着眼,那眼神还止不住地投射出冷意,他又立马睁开,视线里没了人,才算正常些。

刘洺在心里疯狂鼓掌:好他妈解气!

而平复后,这人吐词总算是达到正常人的水平了。

“有人给钱,找我们做事。给定名单,约好时间地点,让我们带上尸体,说会有人领我们到这来,至于要求是,抛尸前,怎么恶心怎么做。”

刘洺有时脑子动得快,比如现在:“这个‘有人’是谁?约定地点在哪?去抛尸就不怕被官府的人抓嘛?”

那人明显昏了一下,吞了半天口水才一一回答。

“那人我也不认得,交接时蒙着面,听口音,应该是安都的人。但给的钱很多,我们就没深究。约定地点,在很前面的玉田村。”

刘洺看他眼睛开始转了,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快些,爷时间宝贵!”

那人又抖了一下,说:“他告诉我们,抛尸不会被抓。因为这一带比较隐蔽,且明面上归半岭山,实际上不归,但这点官府都不知道,除非是上面有旨,一般进不来。所以,他让我们放心大胆地做。”

“什么鬼东西!”

在离北生活了六七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刘洺难辨真假,便只是收集着,顺带又问了些有的没的。

不过,实在没什么“替罪羊”能知道的东西了,便利落将人给绑严实了。

而一旁默了许久的凌清,轻轻碰了下婴儿的脸,一时判断不出温度是高是低。

陆妄正巧走过来,蹲下来问道:“如何?”

“嗯……”凌清自觉体偏寒,一时不能依据自己加以评定,便道:“你让我……碰一下。”

陆妄轻拧眉,目光染了深:“什么?”

没等人加以深究,凌清主动伸出手,手背轻贴上他额头,感受到一股热度。

“这么烫?”他喃喃一句。

冰凉附上额间,陆妄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后见他是在断温度,便道:“是你太冷了。”

“哦。”凌清收回手,手背上残存着的余温,如同破冰的那一线阳光,暖得如有奇迹。

“准备走了,去玉田村。”

凌清轻着力道,将地上散着的棉絮尽数收集好,叠成相对舒坦的布毯,让孩子尽量舒适地待着。

月光式微,一行人循着与月河的流向,一路下溯。

相距较远处,终于得见一村,据路旁石刻,可知实为玉田村。

而抵达时,阳光初初露出脸,但凉意还占据主势力。

村口处立着的茅草板已经被吹得漫天起舞,飞出不知几里,铺陈开一地的狼藉。而道路两旁的村舍大多古旧,完全能用“破破烂烂”来形容了。

连走了几家,都没见着人,而偶尔能见一片混乱,像是打斗的痕迹。

而继续向前,痕迹便更加显然,同时,也渐渐出现了血滩。

“怎么会,暴动点都不在这儿啊!”刘洺拖着人,突然低头,扯开他嘴里的布:“说,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被松了口的人,反应好半天才答道:“我们只是吓人,绝对没有杀人。”

陆妄直觉不对,往这边看了一眼,珀明的眼眸深深锁住人,冷得不知轻重。

后者浑身一激灵,没撑住,抖着声线回答:“上面的人说,想要无人村。而我们也只是其中一员,就…就对一些负隅顽抗的人使用了一点儿暴力手段,但真不是我们主动的……”

他说完,就被刘洺一脚踹到地上,头重重磕下,砸出紫红痕和血迹,正欲嗷嗷乱叫,就立刻被捞回来,纸布塞满了嘴,还硬往里摁了几分。

那人差点没被搞吐,面目说不清的可怖。

不想被恶心,陆妄下了令:“先走。”

等队伍向前,陆妄反而走得慢些,眼里是化不开的冷凝。

感受到他极具膨大的冷意,凌清低头看了眼睡得还算香甜的婴儿,便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掌心微痒,陆妄侧过头来,视野里,便盈斥着一抹敛了几分但依旧明媚于阳光的笑容,他微微一滞:“嗯?”

凌清笑着,轻轻将怀里的人递给他:“你抱。”

在肯定的目光下,陆妄有些迟疑地接过了手,隔着偏厚的一层软棉,能微弱地感受到婴儿的体温、薄如蝉翼的呼吸起伏,而随之,一种异样感充斥心中,他不禁望向凌清。

脑海里放映过刚刚闪过的血泊与横倒的乱尸,凌清顿了一下,凑到他耳边,道:“别自命神。有些事,见过,不代表与你有关。”

他声色异常的温柔,像被暖火炙烤过一般,散出温度。

陆妄沉沉看他一眼:“好。”

凌清笑了笑,接过他怀里的人,轻声道:“大人。”

“嗯?”

凌清别开视线:“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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