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还沉浸于情绪之中,下一秒凌清就破了功:“两口汤、一口肉,我算是把自己卖了吗?”
宋遇欢欢喜喜,就差一蹦三尺高了:“哪里,这一盒才勉勉强强。”
“……”凌清低头,深陷食盒之中,而放弃正面地抢理正理。
炖得软烂的肉,有着入口即化的恰到好处,溢出的肉香勾着唇齿不停动作;偶尔岔开的豆类,偏素性调和着久吃后的轻度油腻,使得口腔之内,无一处安得满足!
等差不多见了底,凌清餍足地滑腔而道:“小人无度。”
……不知道什么叫过分。
宋遇笑容就没掉脸过,此刻放得更大了:“什么小人?!而且我都告诉你过分了,还不肯叫师父呢?”
他顿了下,摆出善解人意的慈祥:“阿清,先别拒绝,叫声师父又不意味着师徒关系,只是称呼罢了。而且,我承诺,我们可以有长以月计的磨合时间,你有最终定调的选择权。”
对上突然正经的宋遇,凌清选择低头再喝一口汤。
汤汁的鲜香化开内心的踌躇,他笑道:“好。”
宋遇瞪圆眼:“好什么?”
凌清看回去:“嗯?”
“叫声师父我听听!”
凌清从汤碗里伸出下半张脸,半天支出一声:“……师父。”
“诶,好好好。”宋遇笑得前仰后合,“我的乖徒儿终于到手了!”
“到手”一词跟擒贼一样,凌清笑而不语。
外面轰动着玩笑与打闹声,就像千军入线、急奔而来,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狂嚣气焰。
宋遇坐直身子:“这是怎么了?”
凌清收拾好食盒,推到他手中,看了眼窗外染了橘红色余霞的高墙,平静道:“他们回来了。”
“行吧,时候不早了,师父我就先走了。”
宋遇提着食盒,朝他笑了笑。
蹬上鞋,便飞速往外滑去,划到门口时,闹腾的气氛突然暗下来。
一人对上五人,视线还没交锋完,刘欢吸着鼻子开口:“怎么换了个人送饭?”
陈挺拉开他,给宋遇让了路,待人走远,手上一锭子下去:“说多少遍了,送饭的是个女的!”
刘欢塌下肩膀:“好吧,闻到点味儿就只想吃了。”
简单休整好后,准时地,餐饭送到。
比先前的伙食好很多,肉菜汤,一应俱全。美中不足的是,量有点袖珍。
凌清拒绝掉邀请后,坐在床上,偶尔搭两句他们的话,不让自己沉浸于漫长的梦魇。
“凌清,你不在,简直错过了一出好戏。”
凌清换了个姿势躺:“怎么?”
“今天咱的地盘在旧式青楼。那些个漂亮女人一网一网地涌上来,结果刘欢这厮,全程一句话‘有饭吗?’”胡水子边说边笑,脑袋吃了好几筷子还不止话:“神得很。”
温厉点评道:“别人是‘色狼扑食’,他是实打实的‘饿狼扑食’。”
“任务时间那么长,饿了不是很正常。”刘欢一脸的纯天然疑惑,筷子叮咚敲着已经见底的碗。“而且,我饿得快嘛。”
陈挺迅疾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筷子:“筷子敲碗,是讨口子的活儿,别乱扮角色。”
“咦,说得好像我不是一样。”
凌清在一旁笑得很随性,见一桌子吃得差不多,便问道:“之后有什么安排?”
胡水子想了想,耐心解答:“刘小人说,今晚好好睡,明天之后只用做定量的训练,至于任务安排,后续看具体情况,但多数任务应该都是需要脑子那种。”
“既然需要脑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补点脑子?”刘欢再度敲碗,连讨菜内容都想明白了。
“欢儿,先天东西,没有就是没有,补的话,容易补错位。”温厉颜色温和。
刘欢又敲碗:“哦,我知道,只是想吃猪脑肉罢了。”
温厉:“……”
今晚轮到刘欢收拾碗筷,他单手捂着肚子,以留恋的双眼锁定着碗盘上的剩菜,虽然只有一片冷得无形可言的油菜叶子。
床上的人东西倒腾完,睡姿差不多定了。
结果一望,见他居然还在原地,眼放绿光。
不知是谁,甩了双臭袜子过去,准头甚好地落在刘洺脸上,随即,玩天玩地的声音弹出:“欢儿,臭味能调动食欲吗?”
刘欢:“……小心我爬回来啃你的脚!”
走出门的人回伸进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两只脚都要!”
被反将一军的胡水子倒回床位:“啊,忘了,这是吃过尸体的人,我的臭脚丫又算什么呢?”
说着,他还动了动脚上的大拇指:“脚丫丫,你还不够格啊。”
坐在床边脑内温习诗书的温厉,头一遭听到如此露骨的话题,惊地栽滚到了床底。
砸出结结实实的闷雷声。
他爬上来,语调上上下下、语速老大爷爬坡:“他…真吃…人啊?”
趁人不在,胡水子化身大厨,一顿添油加醋:“对哦,抱着烂了个把月的尸体直接生撕硬啃呢!”
“天呐,我……”温厉不知想到什么,蜷成一团又摔了下去:“他吃活的吗?”
“活的鲜,说不定哦。”胡水子兴致高涨。
幸好刘欢动作快,门一开,人站进来,话题便被迫戛然而止。
只是,原本同他靠榻而眠的温厉,却僵持了死半天,最后睡到了地上。
刘欢反思了半天,完全没想出除了脚臭、呼噜以外能扰人睡眠的缺点。
他望着隔了一床距离的墙壁,小声问道:“我怎么了吗?”
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声细细的反复呢喃“子不语怪力乱神”……,和一阵更比一阵高的呼噜声。
两天后,为善司大门里侧。
除了以有罪人身份选出的几十个人手,还有为善司的本司司力,一并落定于宽敞的大院内。
以“大郎”为头的猎犬们,在人的牵领下,晃着脑袋端坐成行,同人一起整装待发。
陆妄仍旧黑衣不改,长发被束上,露出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的脸,身后两侧缀着刘洺和关五,神情淡漠得像尊俊美的石头。
他的视野囊括在场的一切活物,包括那群狗们,却几乎是一眼便锁定了凌清的位置。
凌清气色不错,着上墨黑司内定服,露出的肌肤皎白。站姿笔挺不疑,别着短刀的腰带裹束出一截细软的腰肢,而其下的长腿笔直,无多加的杂饰,整个人显得干爽利落。
而眸间常带的冷调,添了一分凌厉。
他迅速收回视线,道:“安都城外的茶城,大量流民引发暴动,伤亡惨重。任务是:配合平定兼济搜救。明白?”
听惯了刘洺说话的前后回环、左弯右绕,陆妄的表述便显得过分精简,语气冷凛,透着不容拒绝的强悍威压。
像是被情绪感染了般,凌清第一次顺着人声回答:“明白。”
队伍出发之后,他紧随陆妄步子,上了马车,而随车之人,依旧是刘洺和关五,连落座的位次排布都与上次风雪遇害时无二。
刘洺嘴是闲不住的,尤其是收没了对凌清“局外人”的戒备后:
“按照已知的破坏力来看,这次暴动,不出意外是有组织的。茶城之东南,有一河名为与月河,常年不封冻,算是一条生命之河,但河却被肆意污浊,其间甚至多次出现了尸体。”
关五问道:“尸体是哪些人的?”
刘洺解释道:“都是女子,且,均是有孕之人。我查了一下,这些女人有些共同特点,最显著的是,家里男人有钱有粮。如此一看,背后动机就比较显然了。”
“过于凶残了吧。”关五叹道。
“恐怕,不止于此吧。”刘洺情绪偏低,将为数不多的两张舆图摊开,另递出一份予陆妄,道:“你俩将就看一份。”
闻言,凌清主动靠近了些,目光落在纸上。
茶城与安都距离上虽不算远,但近年发展差异可谓云泥。
具体原因恐能追溯至离北久战前期的军用补贴。
茶城,顾名思义,以茶为名,富庶程度不告而知。
而所谓“宰头羊”的道理也在这里,一期承全部费用,二期八成,之后也不曾低于六成。
如此,就算再强的马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与月河自茶城城北流出,于东南一带造福一方,并汇集于坤城北,而上述河段皆作为入海河流之支流存在。如需特别行动以压下暴动,则需同时了解茶城、坤城的相关情况。”
凌清一眼扫了个大概,挑了几处着重看。
刘洺突然抬头:“凌清,之前的二十幅画像,完全证明了你的记忆能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当大人的舆图。”
“嗯?”凌清拒绝:“我路感忽略不计。”
刘洺笑笑:“没看出来啊。”
凌清敛眸:“我很少出去。”
“那也没关系,大人路感很好,你跟紧就是。”刘洺为他宽心,也试图把自己脱离暴动之低迷情绪:“在离北时,有处小城,据说是前前代之伟业,人困其中,便难以走出,类似于原野迷宫。”
凌清眸光亮了一分,耳中没落下他的任一字眼。
“我们的陆将军,少年意气,一往无前,跟遛狗一样把我们拽着走,而几乎才走完半程,他便找到出路。而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们带训新兵蛋子,他原封不动地走完一遍,还另带我俩走完剩下半城,最后开新路出去。”
刘洺激动非常:“如何,这个路感,你满意否?”
凌清看向陆妄,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舆图挪到自己眸中,深邃的眼中情绪难明。
他顿了下:“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