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如晦回宿舍收拾好行李，把宿舍钥匙留在门上，自己叫了辆出租来风场接他到镇上，然后坐上大巴到市里，在车站旁的小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再坐大巴回老家。

三轮车把他送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村口的牌楼边上打牌，看见他拖着行李纷纷喊。

“会头回来啦！”

路如晦的村子很大，几千户人，但几乎都认得他，也几乎都能论上亲戚，村里人喊孩子，老大老二老三，习惯喊大头二头三头，像喊动物，说是好养活，到他这就喊会头，有时候写，也写会头，因为不喜欢喊他的名字，觉得起的不好，嫌晦气。

“嗯，回来了。”路如晦挨个回应过去。

路如晦走在路边，村里的主路早就铺了沥青，小路也都做了水泥硬化，他拖着行李箱走起来并不费力，但是他家在很里面，要走很远。

十几分钟后，一辆电动三轮迎面驶来，车上的男人隔着老远就喊：“会头啊！上车！”

“二叔？你咋来了？”路如晦认出男人来，也喊回去。

“你三奶奶在村头看见你了，给我打电话让来接，你说你回来咋不知道提前说呢！”中年男人将三轮调头停在他面前，跳下来搬他行李箱。

这不是他亲二叔，只是住在他家斜对门，他从小就这么叫，很可能都没有血缘关系，他在村里有很多亲戚可能都没有血缘关系。

路如晦背对着二叔坐上三轮，道边是一片田，冬小麦这会已经绿了，在他的身侧不断远去。

“这会儿才到，中午没吃饭吧！你二婶在家给你擀面条呢！”

二叔迎着风大喊。

上马饺子下马面，回家就要擀面条。

路如晦隐约有些想落泪，之前他害怕侵蚀将他变成了什么妖魔鬼怪，但现在，他感觉一个人有了归处，就是变成了妖魔鬼怪，他在这个村里也是有地方埋的。

二叔把路如晦和行李放到门口，让他先回去烧上炉子，说等一会儿面条好了再来喊他。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他过年期间在风场上班没回来，房子一个冬天没人住，阴冷阴冷的，需要先点起炉子烧炕，让墙都暖透，不然晚上睡觉和直接露天席地也没什么区别。

吃了面条回来，路如晦开始收拾屋子，他上次离开是去公司报道，走的匆忙，忘了在家具上铺上塑料布，现在已经落上了好多灰，幸好也只是灰多，并没有在角落看见蜘蛛网什么的，抹布沾水多擦几次就好了。

村里早就通自来水了，他奶奶在的时候还找人重新抹了墙，还在屋后修了新的卫生间，不用像他小时候一样去院子里上旱厕，也能随时洗热水澡。

生活条件比在风场还好，就是没有WIFI，明天得找人来开个户。

路如晦搞完卫生的时候天正好黑下来，二婶又给他送来几张糖饼，让他明天当早饭。

洗了澡，清清爽爽地瘫在炕上，闻着家里熟悉的味道，路如晦只觉得岁月静好，如果没有手机里的新APP的话。

下午抵挡不住二婶的热情，被硬盛了好几碗面，路如晦的肚子现在还撑得慌，铺好炕就躺平了，举着手机研究新APP。

这个APP在任务者们离开风场后就自动出现在了他的手机上，名字叫“辅助系统”，图标很模糊，像是从一张风景照上截下来的，背景昏黑，像是在傍晚拍的，隐约能看到一座城楼一样的建筑。

看上去就很简陋，点开来更加简陋，基本上没有页面设计，所以很丑，属于如果当做软件工程专业课期末项目的话，会在答辩的第一刻就被老师骂的程度。

最上面是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显示着28天14小时39分。

路如晦早就点开看过这个APP了，这个时间是他下次进入任务的倒计时。

王子晨说的没错，他现在也变成任务者了。

APP第一次点开时会弹出《用户须知》，路如晦已经逐字逐句认真研读了好几遍，内容如下：

1、倒计时结束时您会被随机投放到新任务。

2、倒计时即任务间隔，取决于您上次完成任务的难度，您也可以选择不投放，而是在任意时间自行前往任务点，任务完成后倒计时将相应延长。

3、用户真身进入任务，以任务内原住民为载体，任务内时间与现实时间平行，被投放的用户任务完成后将回到投放前所在地，请在投放前确保周围环境安全，并自行准备随身装备，条件允许情况下系统会尽量将装备与您一同投放。

4、您可以选择您的同伴，请确保投放前与您的同伴处在三米范围内，任务完成后您与同伴共享倒计时。

5、本系统只做辅助之用，卸载本系统不影响被投放。

5、条款待补充。

全看下来，路如晦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APP制作的时候很仓促。

它并不像小说里的“系统”那样高智能，甚至用户须知里的条款都写的不是很清楚，更像是写条款的人想到什么就写上什么，有些语句都不通顺。

它像是站在侵蚀的对立面，强迫用户去解决侵蚀带来的影响，也就是所谓的“任务”。

怎么还有强迫别人去拯救世界的呢？

但它和侵蚀一样有改变现实的能力，才能将用户从千里之外投放到任务中去。

这就产生了很强烈的违和感，一个能够改变现实的APP，为什么会把自己做的这么烂？

它看上去更像是人做出来的，而且制作它的人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去美化界面，也没有时间去细究措辞，很像软件专业大学生期末答辩前一天晚上通宵赶出来的垃圾项目。

路如晦之所以这么了解，就是因为他做出来的垃圾项目也是这个德行。

任务页面只有一张地图，上面闪烁着无数的感叹号，感叹号有不同的颜色，点进去能看到详细信息。

标题是“xx地受到侵蚀”，下面是具体地址，受到侵蚀时长，已死亡任务者人数。

根据已死亡任务者人数推断，任务难度和已死亡人数有关，感叹号的颜色就代表着任务难度，比如红色代表比较危险，黑色代表超级危险。

但是鬼域的死亡人数少并不一定说明任务简单，也可能是因为受到侵蚀时间短还没有任务者去过。

之后路如晦看到了论坛页面，通过窥屏任务者们聊天，发现有些任务即便不被完成，即侵蚀影响不被解决，但通过某些方式任务者也能脱离任务，似乎因为这些鬼域受到的侵蚀很严重，需要很多次才能完全消除。

因为论坛里都是任务者们在交流自己去过的任务，有些任务在他们脱离的当场就消失了，有些还挂在上面，但无一例外，这种需要任务者多次处理的鬼域通常十分凶险，即便能脱离也是九死一生。

由于APP功能并不完善，论坛里有很多情报是任务者们自己推测出来的，比如有一条：任务者年龄限制为18—约45岁，并且不投放老弱病残孕。看上去还挺仁慈，细想便知这类人本就无力解决鬼域，却也为当下的任务者们提供了一点念想，努力活到45岁就能摆脱这个破事儿。

路如晦一直刷到手机快没电，也没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此时已经快到凌晨。

他最后也选择了等倒计时结束随机投放，给手机充上电，上个厕所就准备睡觉。

既然见鬼不可避免，那就认命，日子还是得过。

明天要找人来装WIFI，院子里的地也要收拾，奶奶走后就没再种过东西，土地都板结了，他现在没工作，想趁着开春种点菜自己吃，多少能省点钱，买种子要等哪天去赶集。

对了，还要去给爷爷奶奶上个坟，这回得多烧点纸，顺便给自己也烧些，以防下次任务一去不回，先让老人家们在地底下给他提前存起来。

路如晦几乎是在家里瘫了一个月。

他本想着自己把院子里的地翻一遍，然后种满瓜果蔬菜，但翻地这事儿十分费腰，本来他因为长期值班就有些腰肌劳损，现在更是干二十分钟活需要躺几个小时。

有一天二婶来给他送煮鸡蛋，看见他在艰难地抡锄头，说现在种菜有点早，还有一轮倒春寒，最起码得等到清明前后。

也就是四月初，到那时候路如晦就要去做任务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他干脆也就不再翻地了，每天就是抱着手机玩，偶尔心血来潮觉得自己需要锻炼身体，就去河边跑两圈。

脱离了让人烦躁的工作，这一个月除了最开始几天过得惬意，后面就显得时间极为漫长，长期的无所事事甚至让路如晦对即将到来的新任务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倒计时即将结束的前一晚，路如晦从外面锁好院门再翻墙进来，伪装成他出门了的假象，然后安心睡了一觉，第二天还吃饱了午饭，精神饱满地迎接倒计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