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去36号的人坐了两辆车，虽然看着近，但那是风机本身就高大的缘故，实际上要到36号下面还需要爬个小山坡，怎么也不能劳驾贵客和领导自己走，普通员工就没陪着了，塔底也放不下那么多人，更何况维护班班长也想在领导和镜头前露露脸，自然要亲自操作。

路如晦就站在控制室的阳台上，表面在看36号，实际上是在放空。

前途一片完犊子啊。

天色一片阴沉，今天的风其实挺大的，好在手动偏航在塔底就能操作，不然这个风速按规定都不能上风机。

“路，路哥，好像不太对。”路如晦正愣着神呢，王子晨站在他身边，忽然说道。这时身后控制室里传来电子音：“36号风机故障停机。”

路如晦回过神，发现眼前的36号不仅没停，反而转速有些快，而且越来越快。

恐慌突然传导到全身，路如晦顿感呼吸困难，冷汗直冒，肌肉迅速绷紧甚至导致了某些部分的皮肤传来刺痛。

36号，超速了。

正如路如晦无数次幻想的那样，在一个完美的叶片正对着办公楼的角度，在极高的风速下失去控制。

为什么？这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他们说过，侵蚀可以影响人的认知，难道侵蚀捕捉到了他脑海里最恶毒的念头，把它变成真的了？

路如晦忍不住开始干呕，他第一次对侵蚀感到如此恐惧，对这种力量感到恐惧，也为自己变成了恶人感到恐惧。

他心中一直有罪恶的种子，侵蚀让它发芽了，甚至生长结果了。

“路哥！你怎么了！”王子晨扶着他大喊。

“给，给你们班长打电话！让他们快离开！”路如晦猛吸几口气，强压下恐慌朝他嚷，运行班长也跟着去风机了，现在控制室并没有能主事儿的人，甚至除了他以外，在场的都是跟风机毫不沾边的任务者，他们根本不了解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飞车事故并不止是风机叶片脱落，脱落时超高的力矩很可能导致整个风机塔筒断裂，除此之外还会导致漏电和电气火灾，也就是说飞车发生的时候在塔筒里的人也极度危险。

但是王子晨不敢打电话，他昨天才被扣过钱，不敢再找他的班长，干脆就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在原地傻站着。

这时控制台上的座机响了。

控制台前但张浩宇也傻站着，刚刚路如晦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他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他也不打算接这个电话。

路如晦冲过去，一看来电显示是维护班班长的号码，直接拿起来大喊：“超速了！快走！”

电话那边很嘈杂，风机叶片超速旋转会带动塔筒产生剧烈晃动，显然他们在塔底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了，路如晦听到有人喊快走，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路如晦推开张浩宇，调出36号的后台页面，故障报警一直在响，但机舱位置显示的是117.63。

不是117.62，不是路如晦估算出的“完美角度”，他不知道这0.01会带来什么变化，但只要不是117.62，就说明36号的失控不是侵蚀将他脑子里但想法具象化。

路如晦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也许只是超速，也许不会飞车。

但恐慌依然存在。以防万一，他掏出手机往各个办公室打电话，想让办公楼里的人都撤出去。

但电话还没接通，王子晨站在阳台边大喊：“他们回来了！”

风电场对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两辆车，正朝着风场冲来。

“妈的蠢死了！”路如晦低骂一声，此时他们应该往垂直叶轮的方向跑才对，往风场开等同于自己跑进叶片的攻击范围。

路如晦无能为力，再打电话也为时已晚，只能撑着窗框持续关注。36号越转越快，几乎看不清叶片了，和电风扇一样只剩残影，机舱开始着火、冒烟。

最终，在那两辆车开进风场的那一刻，36号还是没能逃脱飞车的命运，三个四十多米长的巨大叶片纷纷断裂成几节，利刃一般朝着天空和风场射来，同时巨大的力矩使三级塔筒从上到下依次断裂，庞然大物在巨响中缓缓倒塌。

车上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尴尬，完全不敢下车，空中的碎片铺天盖地，四散的流星一般拖着火焰和黑烟砸进风场院内，后车司机反应还算快，猛打方向盘往风场侧翼开。

最大的叶片碎片径直插进了食堂，这应该就是那机舱位置相差0.01造成的偏移，使它没有插进办公区。好在这个时间食堂应该是没有人的。可是食堂又做错了什么要遭此大难？不过是做的饭菜质量不太行，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公司舍不得出钱买食材，厨子又有什么办法，罪不至此吧？

等所有的碎片全落下来，风电场像是被轰炸过一般，遍地都是冒着浓烟的碎片。楼里有人跑出来，有的人举着灭火器，车上的人下来了，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哭爹喊娘，但就是没人靠近最惨烈的食堂。

路如晦也在控制室外的灭火器箱里拿了灭火器，从侧翼楼梯跑下楼，对着冒烟的地方喷。

塔筒那边也着了火，冒着滚滚浓烟，而且山坡上还有枯草和松木，控制不好就是山林火灾，有人打了消防电话。

院内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领导们此时开始到处赶人，让员工们回宿舍呆着去，没人听他们的，最大的碎片还有一半插在食堂里呢，谁知道破坏楼体结构没有，员工们都害怕楼会塌。

最后消防和警察一起赶到，才知道贵客们也报了警。

这下领导们顾不上员工了，一窝蜂地涌上去围着警察，路如晦提着灭火器在原地傻站着，王子晨拍了拍他。

“食堂。”路如晦喃喃道。

“什么？”

“张宝龙被埋在食堂了。”

“你怎么知道？”

是啊，他怎么知道？他猜的。

昨晚他猜测张安兴在36号上，今天36号就报废了，碎片刚好插进食堂，地砖全都被砸碎，警察一翻，就能发现底下的尸体。

如果他是张安兴，好不容易接替了老爸的位置，结果官还没当几天老爸就变成鬼找他索命了，还把他禁锢在风机上，那他会怎么报复？

他会找一个风电场有人参观的时候制造一场事故，这场事故要足以让风电场隐藏的所有污浊都被翻到明面上来。

所以36号飞车，不仅仅是路如晦的幻想，也是张安兴选择的报仇方式。

路如晦就直挺挺地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消防员进入食堂搜救。

最后，他们果然找出来一具尸体，尸体严重焦化，被埋在地砖下面，显然不是这次事故的遇难者。

远远看见那东西被用担架抬出来，路如晦晃了晃，王子晨哎呀一声托住了他，不然他就直接仰面栽倒了。

路如晦蹲下来缓了会，再次抬头，扶着他的王子晨已经变了样子，变回了原来的风场员工，脸上的表情恐惧混合着茫然，显然不知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公司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警察把所有人打包带走了，最后他们找到了三具尸体，张宝龙的在食堂地下，张安兴的在36号机舱，董明的在宿舍墙边。

路如晦在警局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顾不上眼前的警察，直接弯腰大吐特吐。

所有的事情都和路如晦推测的一样。

但路如晦在36号开始超速旋转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比侵蚀比鬼怪更恐怖的事情。

在查到鬼是张宝龙之后，他做出的所有推测基本都毫无依据。

比如第一个受害者是张安兴，比如张安兴和张宝龙的父子关系，比如张安兴死在36号上，而张宝龙被埋在食堂。

所有的推测都源于路如晦的想象，他根据少量的线索，想象出了风电场隐瞒事故，想象出了父子成仇，想象出了两个鬼的行为逻辑，即便是他将自己代入到鬼的视角，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推测，他只是个刚毕业几个月的大学生，本该还残留着清澈和愚蠢，怎么可能推测出这么恶毒的东西。

但现在证明他所有的推测都是正确的，如果说出来，警察都要怀疑是不是他才是真的始作俑者。

他能做出如此准确的推测，要么他亲身经历过这些，要么，他与鬼的脑回路完全同频。

最后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和鬼域里实际发生的大不相同，调查结果表示董明是冻死在外面的，张安兴是在36号机舱上猝死的，只有张宝龙的尸体牵扯出了之前的那场事故，看样子即便是任务结束，侵蚀依旧会影响现实，让诡异的东西合理化。

警察还要仔细审问老员工们，这就和路如晦没关系了，他是事故后才入的职，再怎么也扯不到他身上，警察简单问话后就放他走了。路如晦本就打算任务结束就辞职，回到风场打印了辞职申请放到厂长桌上，虽然厂长不一定能回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