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如晦是一家私人风力发电厂的小值班员，刚转正没几个月，工作内容就是在控制室盯着电脑上显示的一百台风机的运行状态，要是出故障了就赶紧喊人去修，毕竟对电厂来说发电量就是钱。

今天轮到路如晦上前夜，前夜就是从下午4点上到晚上0点，0点下班后他还不能走，还需要和接班的同事一起报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按规定本该早到几分钟做报表前准备工作的同事今天直到0点都还没出现。

路如晦猜他是睡过去了，好在他自己报表也行，就是时间紧些。

0点40，路如晦上报完最后一个表，本该来接班的张浩宇还没来，这会儿他有些急了，控制室不能无人值守，没人来接班他就不能回宿舍睡觉。

路如晦拨通张浩宇的电话，铃响了许久那边才接。“张哥，你咋还不来上班？睡过了吗？”

张浩宇像是还没醒，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话：“嗯，不好意思，我马上去。”

几分钟后，路如晦终于听到了张浩宇进门的声音，他实在太困了，顾不上指责，说了句：“没故障，都正常，表我都报完了。”拎起自己的水壶就要走。

转身的瞬间，路如晦恍惚了一下，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仔细地看清了刚刚进来的男人，好像并不是张浩宇。

他以为是自己太困了，用力眨了几次眼，再看向男人，明明就是个穿着风电场工作服的陌生人，可莫名其妙的，他潜意识里觉得那就是张浩宇。

“走吧？”张浩宇开口了，像是不解他为什么还不下班。

“哦。那我走了，拜拜。”路如晦晃晃脑袋，不知为何，他觉得张浩宇换了个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细究，便踩着虚浮的步伐往外走。

刚走几步，路如晦又折返回来，在门口探头进来对依旧站在原地的张浩宇说道：“昨天晚上主任来溜达了一圈，发现运行记录上有个圈打成勾了，要扣昨天上白班的人的钱，等明天早上班长来了，你跟他说一下。”

张浩宇应了一声，路如晦便转身下楼回宿舍睡觉。

夜里，路如晦隐约听到有人尖叫，宿舍隔音不好，可能是有人做噩梦了，路如晦没当回事，翻个身继续睡。

路如晦的下一个班是后夜，从0点上到早上八点，第二天早上他不用早起，一直睡到了下午，洗漱后去控制室，运行班组要开每日例会，几句话总结一下今天的工作什么的。

班长恨铁不成钢地骂金凯：“你昨天上班又写错了！又扣你一百块！”

金凯总因为出错被扣钱，但他是来混日子的大少爷，别说一百块，扣几千都不痛不痒，往常被骂他总是嘿嘿一乐，班长拿他没办法，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今天金凯低着头沉默不语，竟然像是难得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正在走神的路如晦视线随意的瞟过他，竟发现金凯垂在身侧的左手缠着纱布，血已经将纱布浸透了。

出于同事间的关爱，路如晦刚想开口问他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就被身旁的张浩宇用力拽了个踉跄。

路如晦又转向张浩宇，以为他知道些什么，这一眼就看得路如晦毛骨悚然，一口气直接卡在喉咙里。

他完全不认得张浩宇这张脸！

在场其他人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异样，不论是金凯手上的伤还是张浩宇的脸。

路如晦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但袖子还被张浩宇牢牢地抓着，这时金凯也抬头看向了他，食指放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时路如晦发现，金凯的脸也和他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

路如晦傻了，但没几秒钟他就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也许他还没醒，他总做这种感觉很真实但极不合理的梦。

但开完会，路如晦被张浩宇一路拉下楼，金凯紧跟在后面，他被两人推进了张浩宇的宿舍，班长看见了，远远的喊：“下了班就打游戏！不吃饭了？”

张浩宇的力气大得惊人，路如晦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他甩进屋里，他的小腿磕到了床脚，剧痛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金凯关门，上锁。

张浩宇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然后放到路如晦眼前让他看：别说，别叫，以后诡异的事情会更多，别让其他人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听我们的，不然你肯定会比这更惨。

金凯将左手抬到路如晦眼前挥了挥，路如晦才发现他的小指被整齐的切掉了。

路如晦捂住嘴，瞳孔放大了一瞬，他想起了昨夜隐约听见的那声惨叫，半晌才反应过来僵硬地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听话。

“好了，”张浩宇拍拍他，“现在轮到你给我们讲解风电场的规则了。”

据他们所说，午夜十二点他们被投放到夭乔山风电场，替换了原本的张浩宇和金凯的身体，原身那时正在熟睡，所以他们的大脑也不清醒，张浩宇接到他的电话，所以清醒的早，金凯则在不知不觉间被切掉了手指，醒来后也没有发现行凶的人。

原本的金凯昨天被扣了钱，替换的金凯今天就被切掉了手指。

一百块钱就让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要是多扣几百可能就会断手断脚，路如晦向他们细致的说明了如何在风电场工作，并提出晚上的报表轮到他们两个，会偷偷去帮忙报，毕竟报表如果出错一扣就是大几千块钱，可能直接没命。

他们向路如晦表达了感谢，却不肯告知自己真正的名字。

“我们如果活不下来，你也会被侵蚀，名字就毫无意义。”张浩宇说。

食堂晚上五点半开饭，路如晦还没能消化完今天发生的事，本来没胃口，被他们拉着去了，张浩宇说需要确认有没有其他人和路如晦印象里的不一样，如果有，他们的同伴就又多了。

风电场地处偏远山区，出了大门就荒无人烟，员工没有别的选择，不去食堂就只能饿着，所以这会食堂人很齐，再加上风电场本就人少，路如晦一眼看过去，只有维护班的王子晨变了样子。

张浩宇和金凯过去搭话了，路如晦在门口徘徊，纠结着到底吃不吃饭，金凯的手指被砍掉后就不见了，他好怕菜里边吃出手指，又不敢自己回宿舍呆着，起码现在食堂里人多，给人虚假的安心感。

这时候他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从食堂门口能看到里面的厨师正在刷锅，并不是厨房着火了。

路如晦抬头，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也毫无反应。

有个男人从身后走近，从门边的消毒柜里取出餐具，绕过路如晦进入食堂时还对他点头微笑。

路如晦没见过这个人，以为是和张浩宇他们一样是附身来的。

刚想去告知他们，脚还没抬起来，路如晦就打了个哆嗦，脚下一个踉跄，上半身拍在了玻璃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食堂里的所有人都被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班长笑话他：“干嘛？咋走道儿都不会了？”

食堂里传出哄笑，他尴尬的转身逃走了，张浩宇跟了出来。

站在大厅拐角，探头就能看见食堂里动静的位置，张浩宇问道：“怎么了？”

“刚才进去那个人，我没见过……”路如晦哆嗦着说，“和你们不一样，你的样子变了，但我觉得你就是张浩宇，但是刚才那个人，我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他就好像，一直都在，但我看不见，刚才突然就能看见了。”

他们探头出去，透过食堂的落地玻璃，能清晰的看到那个人打完了饭正在找位置坐下，他对路过的每个人点头微笑，热情地打招呼，但除了金凯和王子晨，没有人回应他。

路如晦缩回头，又压低了声音：“好像只有咱们几个能看见他。”

“已经差不多能确定是鬼了。”张浩宇轻描淡写的说。

“啊？”路如晦没反应过来。

“对，不然为什么除了你没人发现金凯受伤了？只有鬼能达到这种效果。”他拍拍路如晦的肩，“这世上有鬼，记住这个客观事实。”

“他、我、他……”路如晦想起来了，“他路过我的时候，我闻到一股糊味。”

晚饭后，三个外来者，一个原住民，借口打牌，在路如晦的房间整合线索。

他们向路如晦解释，这个风电场被“侵蚀”了，所以鬼会出现，诡异的事情会发生，风场里只有路如晦能够意识到外来者的不同和风场的变化，他们把路如晦这种不受侵蚀影响的人叫做“NPC”。

现在侵蚀的程度很低，只需遵守风电场的规则就不会有危险，所以鬼也会对他们微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侵蚀的程度加深，鬼会越来越强大，如果他们不能找到破局的办法，总有一天鬼会突破规则，到时候，不论是外来者还是原住民，都不会生还。

“破局？”恐惧的重压下，路如晦的思路勉强能跟得上，听到有可能破局，他生出了一点希望，“怎么破？”

“不知道。”三人异口同声说。

路如晦：“……”

张浩宇解释道：“我们在被分配到这个任务前对任务是一无所知的，所以我才会不知道半夜十二点要上楼接班，这次我们很幸运，风电场有你一个NPC可以指点我们。破局有可能需要我们杀死鬼，有可能需要我们找到鬼的成因。”

王子晨说：“我还没做过没有NPC的任务，听说那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完全靠人命试错。”

路如晦后仰躺平了，虚弱的说：“但游戏里的NPC是不会死的……”

“但你会，”金凯接话，他摆摆残缺的手说：“我们是真身投放进任务的，我们都会死。”

路如晦刚来到风电场工作没多久，将知道的东西都和盘托出后，就瘫在床上浑浑噩噩听他们整理信息。

“目前已知扣钱会被砍断肢体，所以工作绝对不能出错，我们两个运行班的工作还算简单，报表也有路如晦来帮忙。”

“我就惨了，”王子晨苦笑，表情瑟缩而讨好地看向张浩宇，“我可不会修风机。”

三人冷静讨论的样子给了路如晦很大底气，起码他不是一个人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况，于是安慰王子晨道：“修风机不会只让一个人去的，而且你，你的原身也是新来的，安排你工作你就跟在别人后面学就行，递个扳手什么的。而且我们厂的维护班技术本来就很垃圾，小故障不用修，大故障修不好那种，很少因为这个罚钱……”

王子晨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

“但是维护班班长很混蛋，喜欢找理由从手下人身上扣奖金加在自己身上，而且最近领导们跟疯了似的，到处找理由扣奖金……”

王子晨眼里的火啪的熄灭了。

“但是但是！”路如晦赶紧找补，“他扣奖金需要在发工资的时候，我们二十五号才发工资，就算他提前做奖金分配表，今天才三号，你至少有十天时间！”

王子晨松了口气，疲惫地说：“NPC说话最好不要大喘气。”

“行了，”张浩宇敲敲桌子，把话题拽回去，“路如晦闻到了鬼身上有烧焦的味道，初步怀疑他死于火灾，要注意寻找火灾相关的线索。”

“而且鬼生前可能是个领导，他向别人打招呼的样子有一种倨傲的礼貌。”

“不会烧死个领导还没人知道吧……”路如晦嘟囔，“我虽然来的晚，但风场的人都特别爱聊八卦，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线索了，但是建议你不要直接问别人，以防打草惊蛇。”

宿舍的房门上贴着《风电场宿舍管理办法》，上面写了不能留宿他人宿舍，虽然路如晦说平时员工们经常去别人宿舍打牌，希望他们不要留他孤身一人，但为保险起见，晚上九点左右他们还是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路如晦独自躺在床上，孤独的等待午夜的到来，他的两条腿还垂在床尾，连往上挪挪的心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