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谢听的那些记忆沈越宇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着，此刻透过手机屏幕看着他，沈越宇无端多了几分气恼。

从这个视频退出来，沈越宇像变态一样把他的视频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又去看了眼他的粉丝，几万。

他更生气了。

他记得社交账号都是可以私信的。沈越宇点开谢听私信的聊天框，弹出来键盘却又不知道发些什么给他。

说什么呢？十二年没见过了。

哦不，过了今天就是十三年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谢听和他早就断了联系。他甚至从一开始分别就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再见面的打算，可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命运又这么爱捉弄人，非得隔了这么长时间又把人推到他面前。

他有点困了。

手指轻轻搭在屏幕上，沈越宇没想错过这个找到谢听的机会，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体面话。眯了一会儿眼睛，沈越宇退出了社交软件，给手机关了机放在床头柜上。

第二天元旦，法定节假日，沈越宇醒得晚了一点，一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来电铃声把他吵醒。

大早上的，谁这么烦人。

他睁开眼睛，看清楚来电人，登时恨不得把手机扔了。

是他妈季枚。

他爸沈杨当年去世之后，他妈精神就像出了问题一样，跟她待一天简直能把人逼疯。

“喂？妈。”沈越宇皱着眉头，“怎么了？”

“今天元旦，你不过来吃饭？”语气并温柔，“今天你生日，妈给你……”

“中午过去。”沈越宇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我希望我回去不是去相亲。”

话音刚落，沈越宇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微信群里有不少人在发新年祝福，沈越宇跟风发了一句，他手底下的员工看见老大上线了，嚷嚷着让他发红包。沈越宇发了个数额不小的就退了出去。

刚退出来没多久，领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年初有个项目要进行评估，让沈越宇在元旦节放假回来就着手跟进一下。沈越宇自然是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之后看见昨天下载的那个娱乐软件上有个红点。

说实话沈越宇都不太记得昨天夜里做了什么，但他还是点了进去，界面一弹开，居然是谢听的私信回复。

是一条两秒钟的语音。

“是哥吗？”

沈越宇愣了一下，才发现昨晚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指误触了屏幕，给他发了个句号过去。

这样看来谢听那边是能看见私信，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打出来这几个字的。沈越宇移开视线，没给他回应，按灭了手机屏幕。

收拾完出门，楼下被小区的保安铲出来一条路，漆黑的衬着白雪，格外的扎眼。

新年第一天，好像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沈越宇从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一路碾过冰雪朝着老城区开去。

还住在曙光小区的房子里，高三那年沈越宇他爸病逝之后，就带着他去了临市，本想留在那边一线城市发展，却不想沈越宇直接联系了盛誉，另外买了套房子又回来工作了。

给季枚气得不轻。

跟沈越宇认识很多年的人都说沈越宇最擅长面无表情，他能半年都不回去看一次，不谈恋爱不出去鬼混，眼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就像他算出来的数据一样冷淡无情。

当然公司里也有些年轻的员工私底下说他bking。

车开到曙光小区要一个多小时，沈越宇当时买了城东的房子，靠近市中心，又离远得很。

正合他意。

阳光并不刺眼，街景飞快倒退，离目的地越近，沈越宇的脸色就越难看。这一片属于老城区，说是快要拆迁了，大多数年轻人都搬走，如今人也少了不少。

小学，幼儿园，超市……它们从沈越宇的余光经过，仿佛回忆在身边流动，慢慢倒退，退回最初那段纯白的时光。

车停在小区门口，沈越宇拎着两箱老年高钙奶走进去。

路面结冰，他走得小心翼翼，摔上去可疼了。

他家住三楼，沈越宇踩着楼梯上去，抬眼看见生了锈的楼梯扶手，是深红褐色。

“你看，阿姨家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一会儿我小宇来了，让他带你去他那里好好招待你，真对不住……”

沈越宇登时就拉下脸来，门没关紧，他用脚尖挑开门，看见和一个女人坐在客厅里谈话，餐桌上的菜冒着热气。

沈越宇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几次都以各种理由喊他回来，一开门就见一个女人跟她坐在一起，然后就开始介绍这是哪个大学的博士，在哪里工作。沈越宇忍了两三次，最后只要开门见到这种场景，他连门都不进，扭头就走。

“沈老师好。”女人站起来，礼貌伸出手，“等您挺久了。”

“您好。”沈越宇跟她握了手，几乎是刚一沾边就收了回来，“您哪位？”

“你今年29了，马上三十了，身边还没个人陪着，马上我要是死了，你后半辈子就这样一直孤零零的吗？”知道沈越宇不爱听这话，还是试图劝劝他。“我不是想抱孙子，我就是怕你……”

“你不用怕，你活着我也是一个人。”沈越宇依旧面无表情，“我孤零零了这么多年，以后还会很多年，你少操点心还能多活几年。”

睁大眼睛，“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像不像样子？！”

沈越宇抬眼看见他那间卧室，书架还放在那里，季枚每天都会去擦。可惜这些举动已经在他心里翻不出半点水花，他低着头想走。

“你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小陈不好吗？人家前几天还问我......”

“我走了，没事别烦我。”沈越宇抽了张纸擦手，他不想跟季枚多纠缠，转身抬脚迈出门。

“我对你哪不好？你就这么恨我！”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是我把你养这么大，给你找补课班，给你办转学，让你现在过得这么安逸，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坏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为了我。”沈越宇手攥着门把手，转身看着他，“为了我，你把谢听的狗毒死了。”

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小宇，你那时候还小，你不懂，他就是个……”季枚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他，你爸能被举报？你能错过保送x大的竞赛？你的胳膊上能留这么长一道疤……”

“我走了。”沈越宇没再理她，开了门走出去。

隔着门都能听见女人扯着嗓子的叫骂。

沈越宇抬头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大门，这么多年过去，里面早就没人住了。

心脏翻起些钝痛。

他走下楼梯。

陈燃发信息过来说晚上去贝西酒吧，他提前订好了位置，年底大家都忙好不容易都放假了，也该出来喝一杯放松放松，顺便给沈越宇过生日。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颜色怪异的光线穿过空气，落在皮肤上，投下来五颜六色的光斑。

沈越宇点点头，“一般。”

“害。”陈燃喝了口酒，“新年第一天，别这么冷漠，一会儿林柔他们几个给你带蛋糕来。”

“不用，谁吃那甜腻的东西。”沈越宇咽下嘴里那口酒，辛辣的味道蔓延到整个口腔，一路烧到心底。

从进来沈越宇就觉得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说不出为什么，明明这家酒吧也来过不少次了。他没在意，问陈燃：“白教授呢？”

“加班呢。”陈燃喝了口酒，声音里满是委屈，“我已经三天没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了。”

“呦，说谁来谁来。”陈燃抬头看见门口走进来几个人，“这边！”

“真冷，外边又下大了。”女人拍拍肩上的雪花，把外套脱下来交给服务员，“宇哥，29岁生日快乐啊！”

“谢谢。”沈越宇把她手里的蛋糕拿过来，又听见人说，“害，咱今天不醉不归，玩到明天再回去！”

“得了，我明天可要上班。”林柔坐下来，抬手让服务员给她拿一杯酒，“听说这来了个新的唱歌的，染一头灰毛，长得可好看了。”

“是吗。”沈越宇心跳忽然漏了一瞬，但他没在意，“来玩吧，拿骰子过来。”

“啧啧啧，你除了玩这个就玩这个。”陈燃咔嚓嚼了一块冰，“来，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林柔看了眼沈越宇，又看了眼陈燃，陈燃朝她耸耸肩。

“正好我们四个人，我来摇骰子，你们仨猜。”方新把骰子拢在手里，上下晃动一会儿，抬起手看了一眼，“猜吧！”

沈越宇随便猜了个数，一到六的范围很小，很快林柔就猜出来了。

“我选真心话。”林柔说。

“你还有秘密吗？”方新说。“从小到大就数你最藏不住事儿。”

“你知道宇哥不知道。”林柔道，“他高三不是转走了吗？宇哥，这个问题给你，你来问吧。”

冷不防被点到名字，沈越宇才从思绪里抽出身来，抬起头视线落在卡座里的林柔身上。

她比高中时候漂亮得多，去年结的婚，老公对她挺不错的。

这就很好。

沈越宇想了一瞬，“我对你兴趣不大。”

林柔：“……”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宇哥。”方新咧着嘴傻乐，“嘴皮子还这么毒。”

游戏陷入僵局，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沈越宇看见外边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倒是有个问题。”沈越宇把酒杯放在桌上，看着他们仨，“谢听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

这话一出，三个人一时都没了声音。

“我记得是2月校考，6月高考，他……”

“宇哥。”林柔咽了口酒，壮壮胆子，“对不住，我们当时谁也没敢跟你说。”

下雪的天气阴湿，沈越宇忽然觉得右手臂内侧的那道疤又开始疼起来。

“他考试的时候，黄奕把他的助听器扔下楼去了。”陈燃见林柔说不出来，“他听不见老师说话，也听不见伴奏，什么都没唱，也没分。后来武老师辞职，也把他带走了，现在我也不清楚他们去了哪。”

沈越宇一愣。

“你又在外地嘛，连老师都管不了这件事，我们也没敢告诉你。”方新叹了口气，“他吗的黄奕，就该死！”

“我去趟厕所。”沈越宇站起来。

沈越宇越走越快，他推开酒吧的门，外面的冷空气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清醒了不止一点。

空气中是湿冷的味道，黑沉的天空被霓虹灯染成粉紫的颜色，沈越宇从裤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着，放到唇边含住。

烟头的火光微弱，一缕白烟往上飘着，被寒风挤碎了。

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这么从心底翻涌出来，沈越宇皱着眉头叹口气，觉得自己就是上辈子欠谢听的，过了十几年还在为他的事情困扰着。

他想，想谢听的眼睛，谢听的耳朵，想他喜欢侧过头跟谢听说话，那样子像极了接吻。

里头好像有什么骚动，沈越宇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右手夹着烟，左手掏出手机来，是陈燃给他打的电话，“喂？”

“你快进来，宇哥，你快进来！”陈燃急促地说，“你快进来，我看见谢听了！”

沈越宇当即把烟扔了，雪水把烟熄灭，沈越宇转身推开门进去，脚步快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不对。

方新在跟一个染着灰毛的人说话，个子不高，穿着灰色的外套，笑得很明媚。

不知道方新跟他说什么，两个人笑得这么开心，连眼睛都笑弯了。方新抬头看见沈越宇朝这边走，连忙抬手让他过来。

谢听偏过头，一抬眼就对上沈越宇的视线。

外面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看见对方的那一刻，被刻意折叠的记忆，掩盖的十几年时光，都势不可挡地浮现出来。

沈越宇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太舒服了。

谢听朝他走过来，每一步似乎都牵动着沈越宇的心跳。此刻他眉眼渐渐清晰，沈越宇强忍住把他拥进怀里的冲动，咬着唇角的软肉，直到谢听走到他面前，冲他粲然一笑。

像极了骤雪初霁。